影息(22)
“穆先生,您要雪藏我吗?”纵使穿着厚厚的大棉袄,余安稳的手脚还是一下子冰冷起来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您要捧别人了?穆先生,我发誓我安分得很,没做半点对不起您的事!”
穆常影捏捏眉心,心里暗嘲余安稳有时真是傻得可爱。“我没说要雪藏你,只是来告诉你不用再爬床了,”他把文件放到余安稳膝上,“你很有实力,接下来只要继续听从公司的安排,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不……不用再爬床了?”
“嗯。六月中旬《尽燃》播出后,你的名字会被更多人记住,你也会有更多的机会被媒体报道。你要做的就是在休息期间好好修炼自己,有空的话多观摩学习或者请教一下前辈,尽可能地发掘自己身上的闪光点。”
穆常影很少向余安稳这么长篇大论地提点工作上的事,余安稳一时不太适应,捧着厚厚的文件夹反反复复地看,就怕看得不认真对方会一个后悔收回安排给他的工作。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撒在脸上让人有了倦意,穆常影这阵子忙,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于是拉下车窗的帘子打算小憩一会。余安稳倒也懂事,合上文件夹想回到剧组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收尾工作,临走前穆常影叫住了他:“艺人这条路很难走,保护好自己,别辜负了你的名字。”
余安稳抱着文件夹呆愣片刻,最后点头应道:“谢谢穆先生指点。”
安稳安稳,谁不想一世安稳?
但凡是人,心里总会有个惦记,而这份安稳,不但为自己所求,也为惦念之人所求罢了。
车帘遮光效果好,穆常影合上眼后不知外面流淌过几时几分,直到冷风从没关紧的窗缝里钻进来,拂起帘子碰到他的眼角,他才从沉沉暮色中醒来。
他从后座换到主驾驶位,关车门前刚好看到剧组收工,一大队人马有说有笑朝这个方向走来。
走在前头的冯导演隔远向他挥手:“穆先生,要一起去吃饭吗?”
临近杀青的剧组人员兴致极高,再晚收工也想着不过才剩两三天的事。
穆常影不爱凑热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参加了,自个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右脚在油门上一踩,宝蓝色的车子融进降临的夜色中。
附近一带小吃店挺多,酒吧却寥寥无几。穆常影兜了好久,终于在某条街尾发现了个不起眼的酒吧。
聊胜于无,穆常影不做挑剔,找空位泊好车走进去,寻了个吧台边的位置坐下,开口就点了杯长岛冰茶。
舞台上抱着电贝司的男歌手正闭着眼陶醉地唱着情歌,穆常影没听过那首歌,只听到歌词里有“度日如年”。
他想,假如以日为年的话,他和棠未息可真是隔了好久没见面了。
听程簌说棠未息为了专心备考辞去了酒吧的工作,穆常影反倒松了口气。他早就觉得棠未息在这个年龄承担得太多了,又要顾学习又要顾家人,那家伙的双肩那么瘦削,一个不留神被压垮了怎么办?何况SHADOW夜场乌烟瘴气,如果棠未息再遇上被客人骚扰的情况,他可没办法及时赶到对方身边。
“先生,您的长岛冰茶。”
“谢了。”
穆常影扯回思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棠未息那天给他调的那杯糖浆加多了。但穆常影没提出来,他认为鸡尾酒的口味是针对不同的人,既然在棠未息心里他是更适合多加甜的,那他就顺着棠未息的意喝下甜度较高的长岛冰茶。
反正在他心里,比鸡尾酒味道更美的,是棠未息做的点心,而比棠未息做的点心更美味的,是棠未息这个人。
手机不合时宜地在响了起来,穆常影瞄了一眼,脸上神情变得不耐烦。
“什么事?”他一手接电话一手捏酒杯,起身离开吧台在角落找了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这个小酒吧和SHADOW白天的时候很像,音乐轻缓,灯光温暖,客人不多,来者要么三两知己要么独自一人,或小聚一场或借酒消愁,歌手的声音可以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要不是被来电打扰,穆常影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呆上两个小时,酒慢慢喝,心事慢慢沉淀。
可是现在,秦迁声把他的念头给打破了。
“常影,你可以让我去看看柚柚嘛?我都一个月没见她了。”
“当时合同上就说得明明白白,钟柚在出道前必须闭关培训三个月,你是想让她违约?”
“当然不是!可是常影,你就看在我们有过交情的份上……”
“我们没交情。”穆常影打断秦迁声的话,“还有,别叫我的名字,我听着别扭。”
他果断地挂了电话,狠心把秦迁声的号码拉了黑名单。
杯壁上滑下来的水珠渗透了指间,穆常影将手机塞进口袋,换了只手握住酒杯。
酒才喝了两口,他就有了微醺感,但他平日的酒量又没这么差。他把蹭了水珠的手盖到眼前屏蔽掉自己的视觉,留下听觉感受周围的环境。
渐渐地,店里的歌声远去了,只余棠未息梦呓般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常影,常影……”
似山涧温柔,似星辰遥远。
他总该有一天在棠未息的生命中离场,可他开始有了冲动,冲动地想要推翻他一直以来的所自以为是的爱情真谛。
第二十五章
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深巷石梯上的几户人家也趁着节日热闹了一把,共同张罗着在空地上支起一面大圆桌,计划左邻右舍之间来顿年夜饭。
彼此做了十多二十年邻居,也当如家人般亲密,围坐圆桌旁更是无话不谈。
这家端出盘白切鸡,那家做出碟小炒肉,紧接着舒老太又煮了锅饺子,不多时,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在路灯和月色下显得十足丰盛。
“年年有今日,干杯!”彭大爷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家家欢呼着举杯同饮。
“江婶,你家菀菀不出来吃吗?”孔阿姨问。
“唉,别提了,”江婶喝了口汤,“那丫头最近着了魔似的,下班回了家吃个饭又往外跑,还得画个大浓妆,今天连饭都不回来吃了!”
立刻有好事的问道:“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对啊,菀菀今年二十了吧,成大姑娘了!”
大家平时没什么事做,凑在一起仅是小小话题都能聊一箩筐,现在借着兴致高,一箩筐能聊成十箩筐。这不,又有人把话题引申开来了:“小时候菀菀和未息不是总一块儿玩嘛,我还以为这俩孩子以后能成对儿呢。”
“那可不行,”江婶急忙摆手,“未息生得俊俏,读书又好,咱们菀菀可配不上!”
棠未息夹了块香芋饼放进舒老太碗里,这个口感松软,不会嚼不开。舒老太暗中用手肘杵他,他才开口参进话题:“叶菀对于我来说就是从童年到少年的过渡期中最要好的朋友,她善良又大方,是很好的女孩子。”
“对呀,而且菀菀很有礼貌,这点最讨人喜欢了。”舒老太接过腔,随后巧妙地转了话题,“诶,这个菜谁家做的呀?有空让我偷偷师好不咯!”
一顿饭吃到快九点,棠未息帮忙收拾杯盘狼藉,把大圆桌滚进江婶家后正准备回自家,结果一出门就迎面和叶菀撞上。
棠未息先是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漠然地垂眸移开了视线。
真如江婶所说,叶菀脸上画着大浓妆,身上穿着皮短裙,和平时棠未息见到的叶菀根本不像同一个人,倒更像是流连夜店的风尘女子。
“未息,你是过来找我吗?”叶菀一把抓住棠未息的手臂问。
她的目光炽热得像要棠未息的脸灼烧出一个洞,迫使棠未息不假思索就甩开她的手要离开。
“未息你别走!你别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这就去卸妆换衣服!”叶菀在棠未息身后急得直跺脚,高跟鞋尖尖的鞋跟敲在地板上发出连续的刺耳的响声。
江婶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忙拉过叶菀问:“你发什么疯呢,大晚上了别吵着大家休息。”
“妈,你怎么不把我生漂亮点啊?我这丑样子他看都不看一眼,我都改变成这样了他还是不喜欢,我要怎么办啊?”叶菀扯着自己最近开始留长的头发乱叫,“妈,你让未息和我在一起行不行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女儿了!”
江婶快要被自己的女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气个半死,她随手关上了门,把叶菀拖进屋子:“未息拿你当朋友看待,你别总缠着人家,又不是小时候了,收敛点。”
叶菀几近癫狂地尖叫一声,那尾音拖得长长的,惊得月儿都躲进了云层后。
棠未息回屋合上门,双手却抓住门把迟迟没有放下。
他愧疚,自责,甚至多次反问自己,这样对待叶菀是不是很过分?可他何其自私,对方给他制造了困扰,他就慌不择路地躲避,生怕自己收到了伤害。
“别傻站着哟,安顿好后就赶紧歇息去。”舒老太在房门口唤他,“奶奶先去睡啦,你别太晚上床。”
“知道了奶奶。”棠未息也没打算今晚熬夜刷题,他洗了个澡,趁着身子暖和着钻进被窝里,在黑灯瞎火中摸出手机按亮。
一整晚没看过手机,棠未息这才发现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来电者和发件人皆是同一人。
来电和短信的时间都显示在八点半左右,短信要迟一点点,兴许是那人打来电话没人接,怕他没看到才发了短信。
短信上才寥寥几个字:新年快乐。
明明才只过了一个多月,棠未息却觉得自己已经和穆常影好久没联系过了。他们最后的对话结束在他的那句“常影”中,尔后他睡了过去,醒来外面已是黑夜,他被清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着穆常影的衬衫,身后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不适感。他躺在SHADOW六楼的套间大床上,像做了场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充斥着醇香的鸡尾酒味,他和那个如酒般神秘的男人演绎了色彩纷呈的故事。
后来梦醒了,故事也破灭了。
若不是前面还有两个未接来电,棠未息有理由怀疑这平平无奇的祝福是群发的,但现在有了那两个未接来电做铺垫,棠未息又忍不住乱想,如果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有必要连续打来两个电话吗?还是说,除了这句话,穆常影还有其他话想跟他说?
棠未息勒令自己别再抱以期待,要是放任自己越陷越深,他唯恐到时候难以脱身。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都说人总是在白天后悔自己前一晚所做过的事下过的决定,棠未息也纵容自己不理性一回,动动手指删掉短信,顺便把来电记录全部清空。
权当这也是一场梦,醒来后便能忘记所有。
寒假总是过得极快,似乎除夕刚过去不久,开学的日子就急急赶来了。
新学期回到班里,棠未息再一次目睹了大型的赶作业抄作业现场。
他拖着书箱回到自己的位置,杨潼和张佳郁刚好互换了试卷,然后又各自低下头奋笔疾书,赶作业的同时还不忘聊一下八卦。
“听说了吗,理科六班有个女的上学期追隔壁班那个帅哥,好不容易追到手,这学期回来就被甩了。”
“不是说隔壁班那帅哥是个渣男嘛?”
“对啊,网上怎么说来着,大面积撒网,选择性捕捞!”
“什么意思?”棠未息把书箱搁地上,卸下书包坐到座位上,“矛盾对立统一?”
“我们不是在讨论政治题啦,”杨潼抄完一张又换下一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某人同时和很多个人搞暧昧,最后选择最对胃口的那个谈对象,一般用来形容渣男渣女。”
“这也行……”棠未息听完挺不是滋味,如果真有这说法,那他是不是也是被穆常影网住的那个?要是哪天穆常影选择性捕捞了,他是不是就被放生了?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妥,他怎么能把穆常影想成渣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