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犬(33)
季越东低头盯着他上下相簇在一起的睫毛,压低声音,撩开一撮细软的发,他低声道:“我比爱情重要,可你比我重要。”
高考前一天晚上,季舒失眠了。
他在床上碾转反侧,窗帘严严实实,他觉得透不过气,下床光着脚走到窗口,把帘子拉开了一条缝隙。屋外是月光和树的影子,悠哉晃动,季舒回到床上侧趴着,抱了个枕头,下巴磕在柔软的棉絮里。
他盯着月光曲线,视线在月色里描绘出季越东的脸,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心情起起伏伏,偏偏是毫无睡意。
门从外推开,季舒身体一顿,他听到脚步,立刻闭上眼,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脚步声落在了他的身边,他眉头微蹙,褪到腰下的薄毯被轻轻拉起,盖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感觉到有双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撩开几缕头发,轻轻揩过鼻梁,最后停在了耳边。
季越东的声音好像从大海里捡回来的海螺,他侧耳去听,海浪潮汐涌在耳边,他咬住下唇,指尖绷紧。
“宝贝……”
季越东蹲在床边呆了许久,一直到季舒的呼吸渐沉,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低头凝视着被笼罩在月色里的季舒。
两天高考,天气炎热,季越东和所有的家长一样,送季舒去考点,然后等在考点外。
季舒在里面考试,他就在外头抽烟。郑元得到消息后过来看他,瞧见他手里的女士烟,嫌弃的不得了。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丢了一根给他,季越东拿在鼻尖轻嗅。
“还是这带劲,你那都是什么东西啊?”郑元提了一下自己价格高昂的裤子,在季越东身边坐下。
一千多万的齐柏林被他们当成了位置绝佳的眺望台,季越东和郑元坐在车前盖上,看着不远处的校门口。
“他知道你要离开吗?”一根烟快抽完了,郑元眯着眼问。
季越东用烟盒抖灰,他皱起眉说:“等他考完再说。”
郑元叹了口气,抓了一把头发,他是旁观者清,心道这又是何必。
门口聚集的家长渐多,随着一声铃响,大门随之而开,有学生从里出来。季越东跳下车,拍掉身上的烟味,朝校门口走去。郑元跟在他身后,逆着光,他看到一个瘦瘦白白的身影。
季舒走得很慢,还被身后的男生推了一下,他也不在意,往边上靠了靠继续往前走。郑元看了两眼,侧头对季越东说:“那小孩长大了不少啊。”
季越东心不在焉应了一声,郑元轻飘飘一句话,“那就不犯法了。”
季越东看都不看他,挤过人群,朝季舒招了招手。
季舒眼前一亮,快跑了两步,他被人挤着,跌跌撞撞跑到季越东跟前。季越东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小心,别摔了。”
季舒抱着季越东的胳膊,吁了一口气。郑元从后方走来,笑眯眯地朝季舒摆摆手,“嗨,又见面了。”
季舒眨了眨眼,不说话,把头埋下去,不想和郑元说话,又怕季越东觉得自己不礼貌,他抬起头,对郑元说:“多尔多长大了很多。”
郑元笑了笑,季越东拉着季舒的手往车那边去,他没问考得怎么样,而是说:“想吃什么?”
季舒系好安全带,郑元从后面探出头,“我那现成的餐厅摆着,你们不来光顾,还在这商量要去吃什么?”
郑元的餐厅最近开发了不少新菜色,到了地方,郑元先下车,说是先去和厨师长说一声,让人安排他们的菜色。等他下车,季舒悄悄对季越东说:“我想回家吃你煮的。”
季越东笑了,“我会煮的不多。”
“但我喜欢。”
“好了,待会就随便吃些,给郑元一个面子。”
季越东下车,绕到一侧,拉开车门,手挡在车门顶端,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个绅士礼,“下来吧,我的小王子。”
季舒受宠若惊,他被季越东牵着走进餐厅,里面没开灯,似乎没有客人。季舒皱起眉,拉着季越东说悄悄话,“他的生意是不是不好?”
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而后有光从一处亮起,一盏一盏接着,似繁花似烟火。季越东走到光源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季舒呆呆地看着他,他往后退一步。
季越东把盒子递到他眼前,他对季舒说:“生日快乐,小舒。”
第43章
43
高考结束, 季舒在家里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也是昏昏沉沉的,房间里空调风声簌簌,凉席睡得他骨头疼, 他扯着床单裹住身体, 像是包粽子,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直到楼下响动吵醒了他。
他揉着眼睛醒来,关了空调,踩着拖鞋头重脚轻往外走。牙刷还在嘴里,听到季越东的说话声, 季舒含着一口泡沫冲到楼下。季越东抱了两个西瓜进屋,见到这个小导弹冲过来,便立刻喊道:“停停停。”
季舒堪堪刹车, 他围着季越东打转, 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到家的,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他抱着西瓜往厨房里走,“买了两个西瓜待会杀了吃。”
季越东走到客厅,季舒又像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季越东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里。他们在沙发里坐下,季越东看他身上的睡衣,又用手碰了碰季舒脸边上的一条条的凉席印子, “刚刚睡醒吗?”
季舒把脸贴在他的掌心里,嘴唇轻轻擦过, 他点着脑袋,表现出倦倦的样子。
季舒告诉他还有大半月能查分数,季越东估算着时间,对他说:“那个时候我可能不在国内。”
“没关系,我会先去瑞士,在那边等你。”季舒两手捧住季越东的脸,他们四目相对,季舒一点点凑近。季越东的肩膀逐渐绷紧,季舒低下头,他没有越界,只是把额头贴上去,他轻声道:“我会等你。”
季越东带回来的西瓜很甜,放在冰箱里拿出来后变凉了就更甜,季舒用汤匙挖了半个,吃得肚子里凉凉的。他捂着肚子又喝了很多热水,到了后半夜小腹开始疼了。一股一股的酸痛让他浑身发冷,脸上出了一层汗,季舒蜷缩成一团,挨了好久实在是受不了,抱着一团被子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跑到季越东房里。
季越东还没睡,靠在床头,开了一盏小灯,半阖着眼,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滑看着手机。
门毫无预兆打开,他一愣,看到是季舒,随即掐灭了烟,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怎么了?”
季越东从床上下来,他走到窗口拉开玻璃,挥开烟味。季舒扎到他怀里,身体止不住发抖,他说:“我肚子疼。”
“吃坏肚子了吗?”
季舒摇头,“不像是,可就是好疼。”
季越东把他抱起来,高了那么多的季舒在他眼里好像还是个小朋友。他把人抱到床上,坐在他身边,手指按着肚子几处,问他:“具体哪里疼?”
季舒指着肚子下边点,季越东皱起眉,季舒就把睡衣扯开,伸手拉着季越东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宽大温热的掌心贴在了冰冰凉凉的腹部上,季舒仰起头,季越东似乎明白过来。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一丝不能戳破的暧昧像是树根深深扎下,季舒的心跳得很快,他问季越东,“我是不是很奇怪?”
季越东的呼吸一滞,想要后退,季舒便抓住了他的手指,用力往下按。
他在季越东面前似乎什么都可以不顾,自尊廉耻都被他丢开,他把自己彻底摊平,他说:“这里面还有一副女性.器官,上个月为我检查的医生告诉我,我发育的很好,如果可以我也能做一个女人。”
季越东的心像是被斧头凿开,拿着斧的人是季舒,他沉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是说,你不喜欢男生,我也可以变成女生,只要你能接受我。”
“你不能够说这些话,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季越东收回了手,拿起边旁的毯子丢在他身上。
季舒看他要离开,连忙起身喊住他,“你还是不会喜欢我,你要走吗?”
“我不走,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门轻轻合拢,房间里就剩下季舒一个人,他躺在季越东的那张床上,好像漂浮在了海里,他不会游泳,唯一抱着的一根木头也浪吹走了,于是他不停地下沉,沉到了谷底。
六月中旬,他查到了自己的分数,比他预估的还多了两分。他握紧拳头,克制着躁动的心,却还是忍不住在房间里蹦跳着转了好几圈。
他跑到楼下,一把抱住多尔多,一头扎进大兔子毛茸茸的身体里,他抱着多尔多旋转,安哥拉兔被他抛到空中瑟瑟发抖,季舒大叫着季越东的名字。
两天之后,他订了去瑞士的机票,在登机前给季越东发去信息,他说,“我在瑞士等你。”
梁叔买了一些面包和牛奶,他穿过小路,最近楼房前的树枝叶长了不少。他推开门,一边说着要去让园丁来修剪树枝,一边把牛奶面包放在小桌上,他看向季舒,那孩子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梁叔叹了口气,他走到季舒身旁,轻拍着季舒的肩膀,低声道:“小舒,他不会来的。当初他来照顾你,也只是因为你父亲的遗嘱。季越东只需要照顾你到成年,就能拿到季家一半的财产,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他自由了。”
季舒的身体震动,他缩进自己的蜗牛壳里,不言不语,偶尔有几声痛苦的抽泣。
在瑞士的最后一个深夜,隔着大半个地球,他按下快要打烂了的号码,这次接通了。
季越东的声音浅浅,季舒光是听到他的呼吸就再也克制不住,他揪起被子,把自己闷在里面。空气变得稀薄,他鼻尖发酸,深深吸气,牙齿几乎要咬碎,他低声问:“你会和我解除监护关系吗?”
等待许久,是一声“嗯”,季舒咬着下嘴唇,把手机拿开了些,被子用力捂着脸。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者很短,他拉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却因为没有站稳,“啪”得一下摔在了地上。
膝盖直接撞地,他疼得起不来,他的脸贴在地面,眼泪直接往下掉,一滴两滴三滴汇聚成了一滩,他拿起手机,声音很低,“你是因为遗嘱才来瑞士的是吗?”
“嗯。”
他咬着手腕上的肉,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疼痛让他短暂清醒。他忍下哽咽,翻过身,呆呆地看着上空的黑夜,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孩子的玩笑,是想要和你共度余生的爱。可……就算我怎么努力,你还是要离开我,你不相信我,你也不爱我。”
说完这些,他挂断了电话。
郑元有时候挺嫌弃季越东的,觉得这人不知变通。季冠德那么利用他,把他当作一条狗来用,他却因为当年救命之恩,对季冠德安排下来的事唯命是从,就连季冠德死后留下来的那个孩子他也亲自照顾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