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39)
谢傥听了决定可以,最近天气不错,11月的C城大多是多云天,周末闲来无事去户外爬山也挺好的。
他正想问孙渡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他好安排时间,结果一转头,就发现孙渡已经靠在自己的肩膀,睡得正香。孙渡睡觉,要么是不管被子,把被子堪堪遮住腹部,要么是缩进被窝里,全身上下就只有个眼睛还在外面。
他今天是第二种。
被子里的热气上涌,把他一张白嫩嫩的脸熏得粉红,几缕黑色的头发贴在他脸上,整个人看着无辜乖巧起来。
谢傥侧过身,把被子从孙渡身上拉到脖子处,以免他把自己闷死。孙渡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被子从自己脸上偷偷跑掉,皱眉呓语几句,把自己扎进谢傥的怀里蹭了蹭。
谢傥抚过他黑色的头发,把它们顺到孙渡的脑后,不让它触到孙渡的脸和自己的脖颈处。
谢傥很喜欢孙渡的头发,每次他俯视躺在床上的孙渡,就会看见孙渡红泽动情的脸旁——黑色的头发在白色的枕头上面铺散开来,像是密密麻麻,随着孙渡一呼一吸间弥漫开来的欲望,把人交织密网于其中。
做好这些,谢傥转回身,规规矩矩地平躺好,合上眼休息。
*
最终爬山还是敲定在这周周六,行程也安排好了,他们周六上午上南山,下午在南山上的度假山庄泡泡温泉,休息一番,住一晚后,明天早上下山。
周六上午,他们两个六点就早早地起了床。
谢傥今天少有地没有穿他的标配手工西装套装,当然,爬山也不能这么穿。他穿了一件看不出品牌的纯黑运动体恤和一个深蓝外套,裤子倒是普通,就是黑色的耐克运动裤,踩着一双登山鞋,绑好了护膝带。
孙渡的穿着和他差不多,也是深蓝的外套,黑色的运动裤,两个人这样穿着,倒像是情侣装了一样。
得益于他们出发得早,司机把二人送到南山山脚地时候,也不过七点出头。
孙渡和谢傥背着登山包,准备爬野路,所谓野路也就是那种没人开辟安楼梯地林间路,时不时会有石壁要去攀缘。他们两个以前都自己爬过几次南山都野路了,难度也不说大。
南山的绿色植被覆盖率极高,早晨时的雾气还没散干净,孙渡从山脚下望上去,还有白色在墨绿色中袅绕,隐隐还可以听见鸟鸣,虫叫还有石头下面暗涌的流水声。
谢傥走在前面,他以前经常爬各种野山,来开爬过一次的南山的路,对他而言,不说易如反掌,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孙渡看着前面谢傥高大又沉稳的背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有时候有几枝树叶刮过来,轻拍了拍他的脸。
“我上次来爬南山还是六年前了,”孙渡说,抬手把轻轻地拂在脸上的树枝移开,他感叹道,“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啊。”
谢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来几步,把挂在孙渡头上的一片树叶取下来。
“是在夏天?”谢傥把叶子拿下来,在孙渡笑眯眯地说谢谢后,突然问,“6月份?”
孙渡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是6月份的晚上,怎么了?这个时间有问题?”他疑惑地看了看谢傥。
谢傥沉吟一会,“6年前,谢周的双亲飞机爆炸,不幸遇难,我回C国。晚上睡不着觉,来爬南山。”
他低下头看孙渡,“是北面的小路吗?”
“对……那天是个晚上,我走的是北路……”孙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又忽而笑开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跌了一跤,是有个人扶起了我,只是太黑了,我也没有看清楚是谁……我道谢就继续去了……”
孙渡瞧着谢傥的身形,灵光一现,“那是你,谢傥?”
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傥,长而翘的睫毛扑扇。
谢傥神情平静地颔首。
一瞬间,两人无意识地盯住了对方的眼睛,棕黑色的眼与深蓝的眼对视。
16岁的谢傥与8岁的孙渡,29岁的谢傥与21岁的孙渡,他们两个的相遇,总是这样猝不及防,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曾经遇见。
而也不过是一瞬间,谢傥和孙渡又移开了眼,谢傥仿若无事地转过身继续开路,孙渡也如刚开始一样跟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地扶着树干上山。
只是走在后面的孙渡眼神不定,时不时看看一边的野草,又瞧瞧一旁的小虫子,就是不去看前面的谢傥。
不知道怎么没忍住,孙渡的耳朵忽然红了起来。时隔多年,孙渡忽然又品味到“害羞”这种早就应该离他远去的滋味,他本人却还不知道原因,也是稀奇。
而走在前边的谢傥始终神情平静,与以往没什么区别,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是他的眼里却少许地透露出疑惑的味道,似乎是面对什么棘手的难题,他少有地露出有点茫然的疑惑来。
为了保留体力,两人都没在说话,直到走到一面石壁脚下。
这面石壁几乎是九十度垂直于地面,几面光滑的大岩石相叠而上,这几块石头干净得没长一颗植物,光秃秃的只有些小凹凸小缝隙,可供人撑踩使力往上。
“你先上去。”谢傥对孙渡说,伸手去接过孙渡的背包。
尽管孙渡很多瓶瓶罐罐在他的包里,可是孙渡的背包里面也有自己的衣服水壶,说轻也说不上。
“那你可以吗?会不会太重了?”孙渡本来不想把包给谢傥,他背着其实也还好。
谢傥摇摇头,“没负重重。”他淡淡说。
闻言孙渡也没再推脱,自己几斤几两他也清楚。现在他27岁了,到底是比不上六年前21岁的时候,脚一蹬手一用力就爬了上去。
孙渡让谢傥接过了包之后,他看了看石壁上哪些能做受力处,大概思量清楚路线过后,孙渡活动了手腕脚腕一下,便直接攀上石壁去了。
他的手卡在高处的一条石缝里,一只脚踩住石头低处的小凹坑里用力往上蹬,而后他再松手往更高处的缝隙伸手,用力一撑后带起后面的腿脚。如此反复,他慢慢往上爬去。
谢傥背着两个包,在下面看着孙渡往上爬。孙渡的手法说不上省力也说不上专业,但是因为他自己经常健身,腰腹力量不错,只要不出意外,爬上这个石壁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在孙渡爬到中间的时候,谢傥也开始往上爬。
谢傥的速度比孙渡快多了,基本上是手摸上了那出受力点,脚就已经蹬上来,根本不需要什么思考路线,或者是试探受力点的时间。他轻轻巧巧的,像是在石壁上点脚而上一样,一看就是老中好手。
不多时,他就已经到孙渡的身后了。
孙渡正摸索着下一个受力点,看着谢傥丝毫不费劲地跟上来了,低下头冲后面的谢傥笑笑。
突然,孙渡的左手一没抓稳,突地一下滑了,而又没有及时抓住另外的受力处,孙渡的上半身忽然外倾,这一下的失重感忽然让孙渡脑子一懵,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猛地一下又有一股力量撑住了孙渡——谢傥往上爬用左手托住了孙渡的腰,不叫孙渡外倾最后失重摔下去,而他自己单手右手受力让自己在石壁上撑住,他右手臂的肌肉轮廓第一次这样明显地突出来,一根根青筋爆出。
“呼——”孙渡迅速调整过来攀回岩壁,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已经在他身旁的谢傥。
谢傥收回手,“小心。”他看着孙渡,没什么表情地说。
孙渡点点头,平静一下自己狂跳的心脏,缓了缓呼吸继续往上面爬。这次他谨慎小心了许多,不敢再分心,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走。
谢傥在石壁中央停留了一会,看着孙渡快爬到最高处时,才开始往上爬。他背着两个包,刚刚又去扶了孙渡,就算是他体力体能再好,在他爬上去的时候,他也出了薄汗。
孙渡拿餐巾纸给谢傥擦了擦额头上面的汗,谢傥没拒绝,两人对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只是两个人都自然自若,倒是不见什么尴尬。
孙渡接过自己的包,他们继续往山顶走。
又爬了两段石壁,攀了几条树林小路之后,孙渡和谢傥才算是终于看见了山顶。这期间孙渡是不敢再分心了,真心实意地爬山去了。
将近十一点,他们才爬到山顶。
孙渡和谢傥走的是野路,到的山顶自然也没什么人为开发的痕迹。山顶不是块平地,就是几仞石壁面,期间有几小块可以放脚小裸地。
山顶处阳光正好,雾气已经完全消散了,站在上面向四周看去,都是一片形态各异的山峰,延绵相依,不绝几里。
孙渡早上涂抹的防晒霜早就被他在擦汗时擦去了,他现在也不怕晒黑与否了,上一次,他站在山巅处是还是晚上,周围一片漆黑,悄无声息。这次却是临近正午,阳光正好,还可以听见不远处的虫正在声嘶力竭地叫。
“你怎么喜欢爬山的,谢傥?”孙渡好奇地问一边的谢傥。
谢傥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不能说是喜欢。”
他静静地看着孙渡,“大学时常失眠,会在晚上去爬山,如此成了习惯。”
孙渡点点头,谢傥的睡眠他心里也清楚,他问过一次晓得现在谢傥都是靠着冥想入睡的,瞧着谢傥的精神状态也正常,他也没多嘴。
“你总是很少用喜欢啊,讨厌啊这些词,”孙渡笑着说。
“每次和我聊什么东西,你总是言简意赅,倒是显得我长篇大论起来。”他调笑道。
谢傥愣了愣,他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一种有些迷茫的表情。
他看着孙渡,过了一会才说,“事实上,孙渡,我不能理解很多东西。”
“譬如情感。”谢傥的神情沉静,“只是当我在一种极限运动下过后,我看见一片阔大的景色,我会感觉到静一些。”
“有些东西,一直在我的大脑里,吵不停,”他说,“可我置身于浩大时,他们会安静。”
孙渡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也看着谢傥,等谢傥说完后问道,“那你喜欢吗?”他补充道,“你喜欢这种安静吗?”
谢傥面无表情地与孙渡对视,他又一次默然思索。
他面对着孙渡而站,阳光斜斜地照过他的丝发,却没照亮处于背光处的脸,他深蓝的眼也因此看起来有了几分阴翳与琢磨不透的味道。
孙渡笑吟吟地等着他回答,并不着急。
“我不知道。”良久,谢傥说,“也许这是喜欢吧,我不知道。”
他认真地望着孙渡。
孙渡和谢傥说话时,都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
但是这却是第一次,孙渡透过谢傥眼,除了一片冰天雪地的冰霜世界,看见了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