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罪案 强强](61)
然而这时,头顶传来直升飞机螺旋桨呼啸的声音,灿白耀眼的探照灯如一柄柄利剑刺进荒野——他们追过来了!
里奥立刻关闭了手电筒,在满是半人高荒草的缓坡上匍匐前进,锯齿状的草叶边缘在他裸露出的脸颊、脖颈、手腕上划出道道血痕,痛痒难耐,但他必须忍耐。
在关掉手电筒的前一刻,他飞快扫视过四周,附近没有什么高大的遮蔽物,唯有四点钟方向的一大片沙滩,在靠近岩壁的那面有一处三角形的狭长洞口,隐藏在散落四处的砺石之间。
那似乎是个海蚀洞,是海水不断冲击,将岸礁冲出一条中空的暗巷而形成。他向记忆中的洞口方向爬去,借着淡淡的月光,绕过散落的被海水冲刷得滚圆的大小岩石。当他摸到潮湿的岩壁,淌着深及膝盖的海水进入海蚀洞时,一串白光堪堪从身后扫过。直升机驾驶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环绕飞行了几圈后,调转机身离开了这个区域。
里奥松了口气,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洞穴深处摸去。四周岩壁滑不留手,海水泡在脚踝,划伤的伤口针扎般刺痛着,他咬着牙慢慢向前摸索。因为不知道直升机飞走了没有,他不敢打开电池即将用尽的手电筒,一切只能凭感觉和经验。脚下地势时高时低,低洼处海水积到胸部,要凫水前行,高处露出大块大块的礁岩,需要在岩缝间攀爬。
海蚀洞漆黑、潮湿而漫长,有一种永远也走不完的感觉,但里奥知道,这是海浪用千磨万击的坚劲在礁岩上打穿的一条近乎直线的便捷通道,它的另一端一定通往岛屿的边缘。
他现在已经精疲力竭,很想在某一块高出水面的岩石上躺下来睡一觉,但又知道这样太冒险,因为如果遇上涨潮,海水可能将整个洞穴彻底吞没。
就在理智与本能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时候,里奥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很轻微,像是双脚在水流中走动的声音,来自对面,不到五米的地方……洞里还有其他人!他立刻侧身,双手撑着身后的岩石向上一跃,贴在岩壁的凹陷处,右手下意识地摸上枪柄,又收了回来,攥成拳头——在这种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根本不可能用枪,子弹打在岩壁上会反射回来伤到自己。
他只能尽量积蓄着力量,祈祷对方人数不多,可以让他依仗地势,一个一个搞定。
涉水声更近了,仿佛就在眼前,里奥从半米多高的岩石上跳下来,猛地将对方扑倒在水流中。
——这是个强健有力的男人,他的第一反应告诉他。当两人凶狠扭打着,在湿滑的岩石间肉搏时,他苦恼地发现,形容词里还要再加上“擅长打斗”这一项。
对方非常擅长小空间内的近身搏斗,一双手臂如灵蛇般绞缠点切,每一招都袭往他的关节和要害处,叫他吃了不少暗亏。但里奥也发现了对方的弱项——他的腰部与腿部力量相对不足,大概是体型略为纤瘦的缘故,因而使用更多的技巧来弥补力道上的欠缺。
于是里奥翻转过来,用自己深度锻炼过的腿部肌肉压制住对方的胳膊与肩膀,一手锁住他的双腿,一手握拳直击对方小腹,果然听见吃痛的闷哼。同时对方不甘示弱地一肘顶在他的腰眼,令他同样尝到内脏欲裂的剧痛。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两人同时意识到,再打下去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约而同地去摸腰间手枪——如果将对方顶在岩石上开枪,就能很大程度地避开子弹的反射误伤。
两人互相明白意图,在缠斗中的拔枪动作就显得异常艰难,里奥好不容易挣脱对方的擒拿手,往腰后枪套一掏——一团柔软、饱满、沉甸甸的东西被他抓个正着,作为男人来说,这形状与手感可以说是如臂如股一样烂熟,可他却足足怔了两秒——不是他反应迟钝,而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唔……操你妈!”对方痛不欲生似的呜咽起来,同时提膝狠撞他的胯下。
这是两败俱伤的节奏吗?里奥心惊肉跳地立马撒手朝旁边闪开,黑暗中一头碰上岩壁,眼冒金星的同时咒骂了一声:“Fuck you!”
对方忽然停止动作,半惊半疑地叫了声:“里奥?”
联邦探员的身体顿时僵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杀青!”
“见鬼!怎么是你?”
“这也是我想问的!”
“妈的你也不早出声,害我白挨了好几拳。”
“吃亏的是我吧,肾都快被打裂了。你干嘛不早点出声,哦,是声线频道太多,不知道该选哪一台吗?”里奥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好吧,谁叫我们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狭路相逢。但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么下流的招数,可真刷新了我对你的印象值——还是说,这其实是种习惯成自然的性骚扰,连打斗时都忍不住要摸一把?”杀青的语调戏谑满满。
想起方才错手抓了对方的私处,确实很有些下流的意味,里奥不禁有点脸红,好在黑暗掩盖了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你不是在南岛吗,怎么过来的?”
“游过来的,从海峡。”
“……真是疯狂,那边全都是鲨鱼!”
“可不是,回头想想还有些后怕。”
“你连杀人都不怕,还会怕鲨鱼?”里奥嗤了一声,“你已经干掉了五个会员,怎么,连退回北岛的剩余几个都不放过?”
“——是六个。”杀青纠正道,“我刚刚在会所里又宰掉了一个。要不是你带动了一批轰轰烈烈的追捕队伍,剩下的五个也跑不掉。”
里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推到岩壁上:“埃德曼是你杀的吗?一个五十多岁、半谢顶的胖子。”
杀青用力掰开他的手腕:“他有把别人的头盖骨制作成烟灰缸的爱好吗?如果没有,我杀的就是更年轻些的瘦子。”
里奥沉默片刻,寒声道:“你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弄成一个冷血的屠夫?杀掉活生生的人类对你而言,就这么无动于衷,还是充满快感?你他妈的到底是精神病还是心理变态?还是说真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孤胆英雄?我现在觉得比起联邦监狱,精神病院的小白屋是更适合你待的地方!”
他的语气尖锐而严厉,杀青却从中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因而并没有生气,反觉得这是一种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所能表现出的难能可贵的关心——尽管方式有些扭曲。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应该去监狱或者精神病院。
或许我会去地狱,但也是在死了以后,管他呢,他漠不关心地想。
于是他十分认真地回答联邦探员:“我个人认为自己既没有精神病,也不变态,我只是做我认为该做的事——人们都想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区别在于他们有没有这份实力。当然,你也一样,你觉得抓住我是你该做的,如果你的实力能超过我——恭喜你,想让我待小黑屋就小黑屋,想让我待小白屋就小白屋,我不会抱怨的。”
里奥挫败地咬着牙,同时很想把这个连环杀手的脑袋放在岩石上狠敲,看看能不能把搭错的那部分神经线再重新接回来。
他现在深刻地感受到,他跟杀青之间的这条路——关于道德、法律、秩序方面——完全是条死路,无论如何也无法沟通,如果想要跟他单独相处一段时间,而不生出狠揍他的念头,就必须先撇开这个方向。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挺正常,不,应该说是挺出色的。黑发探员遗憾地想。
虽说人无完人、各有缺陷,对方却缺在自己所坚守的原则上,且毫无悔改之意,他们之间的矛盾可是说是毫无转圜的余地,这令里奥在遗憾之余,又生出深深的失望。
这种遗憾与失望,一年多来在他心底越积越深,甚至转变成某种莫名的难受,每次见识到对方完美的手法与精湛的布局,这种难受的感觉就越发清晰。就好像在博物馆里见到的一尊汝窑开片瓷瓶,上面密布着令他看着难受的裂纹,而裂纹又偏偏是这种瓷器艺术价值的体现之处。他没法欣赏这东西,宁可要一个浑然全色的瓶子——尽管那样就丧失了风格与品位,但更符合他的审美观。
面前的连环杀手就像那个瓷瓶,精彩完全体现在了他无法接受的地方。里奥暗叹口气,将跑远了的思维拉回来,“那你就等着被捕的那天吧,我相信那不会太久。”他冷冷地说。
“可现在我们是在同一条漏水的船上,对吧。”杀青毫无压力地提议,“我认为我们先得想着怎么同舟共济,至于怎么过河拆桥,那至少是明天天亮之后的事了——我觉得泡在冷水里很不舒服,想生堆火把衣服烤干,你呢?”
被他一提醒,里奥觉得湿淋淋的衣服裹在身上,的确十分难受,体温也在迅速流失。如果有火、有饮水和食物……他体内疲倦过头的每个细胞都在为这个设想欢呼。
“在这里生火,不会被他们发现吗?”他调动起理智里最坚韧的部分,打压着身体的渴求。
“应该不会,这条海蚀洞太长,另一端通往悬崖下的海面,我们只要找一个合适的凹陷处,再垒起小块石头把来路的狭窄处稍微堵一下,光线就不会透出去了。我记得再往前一小段,就有个合适的生火地点……”杀青边说边转身,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身后的里奥手快拉住了他。
“多谢。我的手电筒没电了。”杀手说。
“我的还有些,就是刚才打斗时掉了,我得找找。”探员说。
“算了吧,这里乌漆抹黑的,就算找到估计也摔坏了。”杀青顺势握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摸索着石壁慢慢向前走,“跟着我。之前登陆这个岛时,我曾在洞中留下足够的柴火,还有一些食物,准备作为藏身处之一,看来现在要派上用场了。”
被他握住的男人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温热的触感紧贴在皮肤上,即使黑暗也无法抹去。是不是应该甩掉对方的手?里奥默默地想,但那样又显得太刻意了……见鬼,他干嘛要纠结这些无聊的细节啊,再说,他们俩比这个更深入的接触都有过了——虽说那是个莫名其妙的产物,但总归是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