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杨(19)
跑完步后,白新羽去喂完猪,就打算去传达室给他妈打电话。那传达室就在办公楼的一楼,他刚踏进办公楼,就听着许闯用整层楼都能听见的音量怒吼道:“放屁,这是放屁!”
王顺威在旁边低声劝着:“老许,你小声点儿。”
“我凭什么要小声?我他妈就让人听!我告诉你,没有这么办事儿的,因为这个狗屁理由把指标撤了,这就是放屁,我现在就去找团长,团长不行我去师部,我他妈就是要看看,是哪个空降来的公子哥,这么大的面子!”
许闯和王顺威的办公室就在二楼,声音听得特别清晰,白新羽跟传达室值班的哥儿们面面相觑,白新羽张嘴刚要说话,那哥儿们做这个嘘声的动作,俩人就站在传达室里,偷偷听着。
只听着许闯一脚踹翻了凳子,就要往外走,突然,一道很冷静的声音开口了,“连长,你别这样。”
白新羽一愣,这不是陈靖吗。
许闯走了回来,“你还在这儿坐着干嘛?你不敢去是不是?没事儿,我去,你等着,我他妈非要去找人说道说道。”
“连长。”陈靖道:“连长,别去了,他们这么做自然有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你们在镇上为了救新疆老乡教训了几个混混,这他妈是多大点儿事儿?不就上面警告一下就完了吗,现在他们因为这个把你的推荐指标撤了,这是故意找的借口你懂不懂?这是借口,你他妈懂不懂!”
陈靖淡道:“连长,我懂,但是我也懂,军人要服从命令,你这么莽撞地去找团长,也只是让团长为难,毕竟命令是从师部下来的。”
王顺威连忙道:“老许,你看看人家小陈的气度,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许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那喘气的动静白新羽在一楼都能听到。
陈靖道:“连长,本来保送这事儿,也没有最终定下来,现在减少一个指标,人家也有道理,我无话可说,其实在哪里都是服务人民,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闯沉默了一会儿,又暴怒道:“你在新疆当了三年兵,带兵出去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你不知道吗,在镇上出了事儿不找警察,你瞎搀和什么,人家就是要把咱们团的一个指标给别人,你要是不出这个把柄,那保送就还是你的。”
陈靖道:“连长,现在说这个没用了,总之你不用为我的事儿生气,我接受上级的安排。”
许闯又一脚把凳子踹倒了,“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白新羽到此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之前霍乔来的时候,原本想让陈靖去参加雪豹大队的选拔,结果陈靖志不在此,因为他有一个保送去军校的指标,明年就能入学了,结果现在师部要收回一个指标,他因为在镇上出头的那件事,被追责了,砍掉一个人的时候,就砍了他。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来月,白新羽一直不知道还有这个后续,陈靖被警告的事儿,他们也根本没想到,如果今天没出这件事,他们恐怕一辈子也不知道陈靖因为他们的一时冲动要被问责,而现在更是因为这件事,被收回了陈靖一直期待的保送军校的指标。
白新羽几乎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愤怒、不甘、愧疚,乱七八糟地情绪全都堵在了胸口,他能明白许闯为什么这么愤怒,凡是关心陈靖的人,都没办法不愤怒。他明明没做任何错事,他明明一直是那个又正气又得人心的好班长,凭什么!凭什么要打碎他期待已久的军校梦!
陈靖下了楼,迎面就遇上了白新羽。白新羽一眼就看到陈靖眼圈都红了,他走上去,哽咽道:“班长……”
陈靖说不出话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走了。
白新羽在原地僵了很久,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他离开办公楼之后,就去找俞风城,把刚才听到的事儿说了。
俞风城脸色也沉了下去,“班长被问责的事儿我听连长说了,但没想到会牵扯到这个……我去找我小舅帮帮忙。”
白新羽气愤地说:“我就不明白,凭什么我们没做错事,却要连累班长被警告。”
“边疆这边儿局势本来就比较乱,地方上的事情部队确实是不该管的,容易激化矛盾,当时四个人里,只有班长是士官,出了事当然是他负责。”俞风城叹了口气,“我们当时冲动了。”
白新羽咬牙道:“你赶紧给班长找找关系,班长那么想去军校,要是就这么把他的指标给撤了,就太操蛋了。”
“我知道,我小舅也会尽力帮他的。”
白新羽突然想到什么,“你小舅那么想让班长去雪豹大队,不会是……”
俞风城瞪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白新羽连连摆手,“不是,我只是……”
俞风城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吓人,“你他妈别乱揣测我小舅,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班长又不是什么超级神兵,他还不至于为了要一个人那么下作。”他拍了下白新羽的脑袋,“你再乱说过小心我抽你。”
白新羽虽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还是挺委屈的,口气也就不太好,“我什么时候揣测了,我还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呢,你激动个屁啊。”
俞风城推开他,“管老实你的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新羽很少看到俞风城真的发脾气,平时戏弄他的时候,都是变脸变得特别快,但好像没有真正发怒过,这次却是……看来俞风城是真的很崇拜霍乔,连句揣测的坏话都不让说。白新羽心里更加不爽了,俩人最近关系还算和谐,有时候跑个没人的地方亲几口摸几下,要是忽略性别问题,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甜蜜的意思,结果今天算是全毁了。白新羽又生气又后悔,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去炊事班准备早饭的时候,他那一脸不如意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武清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便秘了?”
白新羽有气无力地说:“班长,你说笑话的时候脸有点吓人。”
武清“啧”了一声,“我这脸干什么不吓人?洗菜去。”
程旺旺蹲到他旁边,“新羽,哎,上次那个烟,还有没有了?”
白新羽点点头,“有,不过不在我手里。”
“啊?什么?”
“没什么,改天我去给你弄去。”
“谢谢啦。”程旺旺歪着脖子看了看他,“你怎么了?早上还撒欢儿的跟小猪似的,怎么才半个小时不见就蔫儿了?”
白新羽想了想,没说陈靖被撤指标的事儿,但说了他因为他们在镇上打了几个维族混混被问责的事儿。
程旺旺叹了口气,“其实我当时就觉得不妥,但是他已经冲上去了……他呀,还是年轻,血气方刚,我在这里都当了七年兵了,有些东西就是忌讳,没有命令,就是不能管,他被问责的事儿,你不用觉得愧疚,那确实是他的责任,他作为士官没带好兵,出了问题,就是他的。”
白新羽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可是当时是我第一个提议要打架的。”
“身为上级长官,怎么能听你的意见就决定行动呢,他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
“可是,我们是为了救人,又不是自己滋事斗殴。”
程旺旺叹道:“理是这个理,但在部队里行不通,你还是太小了,等以后你就明白了,并不是做你认为正义的事,结果就一定是好的,你知道这两年,这个地方的矛盾有多严重吗,电视上不让报,你以前上网总看过吧。我们那天的事儿,说小了就是几个年轻人打架,要是说大了,被有心人利用一下,很可能就再出动乱,你不懂就算了,陈靖应该懂,他当时冲动了,他自己应该也明白,所以受罚也没办法。”
白新羽憋得难受,总觉得程旺旺说得不对,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也没办法告诉程旺旺,因为这种破事儿,班长都去不了军校了,就算按许闯的说法,班长被撤指标并不是因为这个,这只是个借口,可就是因为这件事,让人找到了这个“借口”,白新羽真是悔恨不已,他怎么都觉得,那天提议要打架的自己,非常对不起班长。
因为这件事,白新羽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可惜他家没有军方的关系,他又不敢去找他哥,不然说什么他也要帮班长把指标拿回来,否则他真觉得没脸见班长。
就这么焦心地等了几天,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又硬着头皮去找俞风城了。
俞风城见到他,态度倒是缓和了些,可是提起班长的事,还不是很乐观,“我跟我小舅说了,他说这事儿很难办,现在在想办法增加一个指标,但是非常不好操作。”
白新羽皱着眉,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半天,他才小声说:“我觉得对不起班长。”
俞风城看着他,“你觉得班长是因为你才被撤指标的?”
白新羽点点头。
俞风城道:“跟那天的事儿关系不大,是有个人找了过硬的关系,从师部哪儿就把这个指标给弄走了。”
“但如果不是那件事,就不会是班长被撤。”
俞风城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总算长点儿心了?”
39、最新更新 ...
白新羽撇撇嘴,“说谁不长心呢,我又不是僵尸。”他叹了口气,“班长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情绪特别低落?”
“没有,跟平时一样,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的。”
“可是那天,我看班长眼圈都红了。”白新羽心里难受起来,“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不能去了,班长也许不会这么难受,可是这么就把指标弄没了,连我都不甘心。”
“班长比你想的坚强多了,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想去找班长,可是我有点儿不敢去。”白新羽抓了抓脑袋,“我还是觉得……”
俞风城拍了拍他的脑袋,“都说了这事儿不怪你,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大包大揽了,有着精力好好放在厨房行不行,成天从菜里吃出小石子来。”
白新羽瞪着眼睛,“放屁,我洗菜没问题,你牙口不好别赖我啊。”
俞风城弹了下他的脑袋,“等我小舅的消息吧。”
白新羽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等等。”俞风城揪着他的领子。
白新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亲一下是吧,来来来,小爷赏你一个吻。”
俞风城拍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没看见外边有人吗。”
白新羽羞恼道:“那你要干嘛。”
“我那天给我小舅打电话的时候,他说我妈想我了,要是我想回去,可以给我想办法弄一个月的假。”
白新羽眨巴着眼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俞风城看着他小仓鼠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想笑,他轻哼一声,“我可以给你也弄一个。”
白新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得险些热泪盈眶,“真的吗?”
俞风城扒开他的手,“我说了一定给你吗。”
白新羽道:“你、你要怎么样才……”
俞风城低下头,暧昧地邪笑道:“你说呢。”
白新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别说让我脱裤子给你上。”
俞风城捏了捏他的脸,“不然你以为我让你去炸碉堡?”
白新羽指着他,“俞风城,你他妈太缺德了,我还不至于为了回家这么牺牲自己,我又不是缺心眼儿。”
俞风城哼笑一声,“随你便。”说完也不搭理白新羽,哼着歌走了。
白新羽在原地僵了半天,当他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衡量得失的时候,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他的贞操怎么能用来交易呢!就算能吧,就为了一个月的假是不是也太便宜了……
全团大比武下个月就要开始了,很多有实力的兵都在加紧训练,希望能在这个会有上将来参观的比试里脱颖而出。
白新羽受到陈靖那事儿的影响,好几天都没心思训练,再加上天气寒冷,很容易让人产生惰性,但是后来看看那些无忧无虑地猪们,他又被刺激了,捡起了枪,坚持每天去靶场。
在靶场练了半个小时,他的手指头冻得都快不听使唤了,今天的准确度也有一点儿下降,但武清说风雪天是检验射击手能力的好时机,他就坚持趴在雪地里训练。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他这两个月可以说是进步飞速,就算不能一鸣惊人,至少成绩可以拿得出手,到时候他可以去求许闯把他调回连队了吧。
那天打完靶,他回到厨房,发现炊事班的人正在用炉子烤昨天剩的包子,热腾腾的包子香味儿四溢,白新羽快冻成傻逼了,赶紧跑了过去,一边儿烤火一边儿啃起了包子。
武清拿出几瓶白酒,七八个人一边儿吹牛一边儿喝酒吃包子,好不快活。
程旺旺道:“新羽,你怎么冻成这样,上哪儿去了?”
白新羽搓着耳朵,“去靶场了。”
“今儿这么冷你还去靶场?”
“嗯。”白新羽看了武清一眼,笑道:“班长,你不是说了吗,这种有风的天气打靶才见真水平呢。”
武清白了他一眼,“见真水平的前提是你真的有水平。”
“我今天打得还行呢。”白新羽吹牛道:“我打了两个97环,要不是手指头冻着了,下雪还影响视线,肯定能更好。”
“哇,你都这么厉害了。”程旺旺惊讶地说。
白新羽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说完还不忘了拍一下武清的马屁,“怎么说也是武班长带出来的,是吧,班长。”
武清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就你小子会说。”
白新羽笑道:“班长,全团比武开始报名了,你给推荐全枪械射击吧。”
武清看着他,“你真要参加?”
“嗯。”白新羽摸了摸脑袋,“我……我还是想下连队。”
程旺旺哼道:“赶紧走吧,你在这儿也就会帮倒忙。”
白新羽用手肘撞了撞他,“放心吧旺旺哥,我就算下连队了,也会经常来找你玩儿的。”
程旺旺佯怒道:“我跟你有啥好玩儿的,小没良心的。”
白新羽嘿嘿直笑。
武清道:“你可得有点儿自知之明,别以为自己多牛逼了。”
白新羽道:“我知道班长,你就给我报名吧,我都有心理准备了,不行我还接着喂猪呗,还能怎么样。”
武清抽了口烟,又拿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白新羽,把白新羽看得心里直发毛。
“班长……我也不是说喂猪不好,喂猪也可以很有成就感……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武清吐出口烟圈,“你们都出去,我和他说两句。”
众人都识相地走了。
白新羽顿时紧张起来,咬了一半儿的包子吃也不是,放下又不舍得。
武清道:“下连队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白新羽一愣,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下连队之后,他打算干什么呢?可能就跟钱亮一样吧,混过两年回家?反正他既不需要像冯东元那样为了好的待遇往上升,也没有俞风城那股样样都要争第一的劲儿,他知道俞风城想去雪豹大队,想去找他小舅,他虽然也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对神勇无敌的特种兵充满了崇拜和幻想,可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儿料,也遭不起那个罪,他下连队,只是想和其他的兵一样,普普通通地度过部队生涯,不至于回家之后告诉别人他在部队是做饭喂猪的。
武清早已看穿了他,哼道:“你就是想换个地方混日子,因为你怕回家之后别人笑话你在部队喂猪,是不是?”
白新羽有些局促起来,他没觉得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可是在武清眼神的逼视下,还是心虚起来。
武清用大钳子翻着包子,沉声道:“我知道你找陈靖打听我去了,那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白新羽一惊,支支吾吾地说:“嗯,那个……”
“你知道我的腰是怎么受伤的吗?”
白新羽摇摇头。
“七八年前吧,我们在境外执行一个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不能说,因为情况特殊,那次的任务只能五个人去执行,而我们面对的敌人,是一整个民兵团,大概八百多人。那群民兵,说是乌合之众,又都受过一些军事训练,但说他们是军人,又没有军人的素养,拿着的武器很多都是退役了的,但是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穷到不怕死。我们用毒药污染了他们的水源,跟还能行动的人在森林里打了六天的游击,六天,我们几乎没怎么合眼,打到弹尽粮绝。我最好的战友被手榴弹炸伤了,我们轮流背着他走了二十多公里,走到下一个隐蔽点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在背着一个死人。”
白新羽听得大气都不敢喘。
“那时候我已经不是新兵了,可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战友的死亡,六天的奔波、紧张、折磨、伤痛,我以为我会崩溃,结果我发现,当我挺过了特种兵的种种严酷训练后,我已经没有了崩溃的能力,我当时觉得,我的意志是那么坚定,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能阻碍我完成任务,结果我却感情用事了,我坚持要把那个战友的尸体带回家,他是家里独子,我实在做不到把他的尸体扔在异国他乡。可以当时的条件,我们的体力已经透支得很严重,根本不应该做这个决定。其他人都不同意,但我一意孤行,结果炸弹来的时候就我没躲开,跟着战友的尸体一起从山上滚下去了,后来他们把我救了回去,可是我的腰却不行了。当我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腰受伤了,但我却知道,哪怕我打枪再准,关键时候没有保持冷静,拖累了活着的战友,还让自己受伤,就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我辜负了部队对我的培养,浪费了我练射击用掉的那些子弹。”
白新羽咽了口咽口水,他不知道武清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他隐隐感到一丝别扭和心虚。
武清抽了口烟,在吞吐的烟雾中看着他,目光如炬,“知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吗?”
白新羽艰涩地摇摇头。
“有这么一种说法,说一个特种兵,是用他等身的黄金培养出来的,虽然可能略有夸张,但是为了成为一个狙击手,我数不清我打过多少发子弹,几万?几十万?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报效祖国,我就因为一个不理智的决定断送了自己的狙击手生涯,你知道我有多悔恨吗。你说你要下连队,可你根本不知道你下连队要干什么,并不是每个兵都有崇高的理想,但至少当你还是个军人的时候,你应该对得起你在部队吃的饭,打的枪,你用掉了这么多子弹,只是为了不去喂猪,你对得起那些子弹吗?你训练射击,只是为了离开炊事班,换另外一个地方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你何必费这个事?回家之后,你可以尽情吹牛,说你在任何连队都可以,就别提炊事班,不就完了吗。”
白新羽的手指揪着裤子,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撒谎呢,为什么不在炊事班舒舒服服过完两年回家跟人吹个牛糊弄过去呢,因为你自己也不想就这么把大好的两年时光糊弄过去吧。”
白新羽神情复杂,“武班长,我不知道……”
武清道:“我实话告诉你,你很有射击天分,比起当年的我也不差,但你欠缺军人的魂,你不在乎军人肩负的使命,也不想在乎,你又懒、又懦弱,你只想把你的才能扔在糊弄的日子里,看着别人风光你羡慕,可你却连斗争的勇气都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己否了,因为你只想过舒服日子。”
武清一席话,瞬间把白新羽好久没被伤害的自尊戳成了筛子,他握着拳头,肩膀微微发抖,却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武清眯着眼睛看着他,“我可以推荐你去参加比武,可以帮你转回连队,但如果你下了连队还是这副得过且过的德行,你千万别跟人说我教过你,我这辈子都在为没能回报部队对我的栽培而后悔,为浪费掉的子弹和我自己的才能后悔,我不想再训练出一个浪费子弹的孬兵。”
白新羽眼圈有些发红,“我……他们,他们不也射击,和平年代,又不是人人都能上战场,难道他们不是也在浪费子弹吗。”
武清冷哼一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怎么知道国家和人民什么时候需要你?我说你没有兵的魂,并不是指你没上过战场,而是你从来就没有过上战场的觉悟,像你这种兵,上了战场可能也是个逃兵。”
白新羽腾地站了起来,怒道:“我不是逃兵!”
武清慢腾腾地抽着烟,“你是不是,以后就要看你自己了。你记着,对得起你打掉的那些子弹。”
武清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白新羽没料到他今天会和自己说这么多,他在有些愤怒的同时,又感到心脏被震得发麻。对得起打掉的子弹?白新羽感到一丝迷茫,他不相信所有都像冯东元或者俞风城那么目标明确,他不相信就他一个人是来混个部队背景的,可他对这种得过且过,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他这么努力地练射击,大热天练,风雪天练,为了能够有足够的体力支撑射击,他甚至养成了跑步、锻炼的习惯,这在他来部队之前,他想都不敢想,他打掉了那么多子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白新羽过了二十多年没有目标,没有理想,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生活,人生中第一次,他感到没有目标的人生是多么的迷茫和焦虑,也是第一次,他开始认真地就这个问题思考起来……
过了几天,俞风城找到了他,是关于陈靖的事儿。
白新羽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你小舅那里有好消息了?”
俞风城双手抱胸,表情有些古怪,“我小舅那里确实有好消息了,但是班长这边出了岔子。”
“什么意思?”
“我小舅找了不少关系,指标的事儿终于有眉目了,但要班长和连长配合着写个申请,结果班长知道之后,死活不同意。”
白新羽惊讶道:“什么?为什么?”
俞风城道:“班长说,他不能靠关系拿这个指标,那他跟抢他指标那个人就没什么区别了,他也不想欠我小舅这份人情。”
白新羽一拍大腿,又急又怒,“他缺心眼儿啊!”
俞风城淡道:“班长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不是,这是原则的问题吗?这事关他的前途啊,班长是想留在部队的人,可是士官往上升多难啊,军校一出来就是尉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这不是他的理想吗。”
俞风城道:“班长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接受这种走关系拿来的指标的。”
白新羽急道:“我去劝劝他!”
俞风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别去了,你说多了他跟你生气,连长和指导员都劝了一上午了,劝到后来连长都翻脸了,你现在去就是找骂。”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怎么一个个的……他就感觉这部队里的人,跟他以前在家里接触的那些人,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差异,还有观念、思想、原则,全都不是一路人,他觉得陈靖傻、倔、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内心深处,对陈靖又多了一份佩服。也许这才是武清口中的兵的魂,正气凛然、铁骨铮铮,哪怕是不公平的命令也不发一句牢骚,哪怕是对自己有好处的,只要不是正当渠道来的,就坚决不要,对他这种喜欢投机取巧的人来说,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
白新羽叹了口气,“那这事儿,就真的没戏了?”
俞风城耸耸肩,“班长自己都拒绝了,还能怎么样。”
“那、那明年呢,明年应该还有保送的机会吧。”
“明年班长就超过22岁了,去不了了。”
白新羽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为什么有人能为了原则,放弃可能是一生最宝贵的机会呢,他摇着头,迷茫地说:“俞风城,我不懂,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