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8)
南泱感觉自己去了趟华山什么都没干,就是花了五天跑过去然后住了一阵,吃了几顿华山派的伙食,除了发现华山菜里土豆多而北罚的菜里青菜多以外,一点收获都没有。
她总觉得心里在惦念什么,或是说在等什么。
浴池里水气氤氲,热气为南泱白净的脸染上一抹潮红,清冷脱俗的脸上竟模糊有了一丝娇媚。
“师父……”
“哎,你别进去,尊上正在沐浴……”
“师父叫我来的,你别拦我。”
声音瞬间就到了门槛处,南泱眉头一敛,迅速起身,带起“哗-------”一声巨大水声。还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衣架上的白衣就飞起,转瞬便套在南泱娇好的身躯上。
轻薄衣衫被水濡湿,十分贴合地黏在南泱身上,发尾和脖子尚还在滴水,襟口微敞,露出雪玉般的肌肤。
轻欢一脚刚刚踏进门槛,看见南泱这身形容,目瞪口呆,傻呼呼地抱着一堆戒尺愣在原地。
“叫你晚上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南泱眉间愠怒,往窗外一看。黑沉天空勾着一弯细细的上弦月,周围不见一颗星星。她声音戛然而止,气氛一时沉默。
空气似乎都凝固下来。轻欢紧张地吞口水,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的心飞速有力地跳动。
许久,南泱才回过神:“哦……原来已经天黑了。”
“是……徒儿唐突……”轻欢觉得现在说话莫名的不利索,差点把舌头咬了。
师父真的好美,是她见过最美的人。虽然她一天到晚都呆在北罚也没见过几个人。轻欢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现在状态怪怪的,有点晕,或许是浴池里的热气太浓了。
“你……拿着这么多木棍做什么?”南泱一时没想起来。
“师……师父早先说的,叫我带着戒尺来找您……”
南泱走上前,靠近轻欢微微俯身,还未整理好的白衣和沐浴后身上愈发浓郁的梅花香气,都让轻欢心里一窒。
“我记起来了。正好,就拿这一根吧。”南泱抽出一根细长轻巧的,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轻欢傻傻地点头:“哦……”
“拿着它,去梅园等我。今天就教你北罚入门剑法。”
轻欢一愣,赶忙恭敬跪下:“谢师父。”
晚风清冷,引起小面积的残落梅瓣儿轻轻飞舞,风顺着些许醒神的梅香吹入轻欢鼻中,和南泱身上惯有的味道一模一样。
北罚山地处极北,常年落雪,平常花草根本不能存活。只有这一园梅树,常开一树粉白梅花,为这冰天雪地单调的白添上一点色彩。
南泱喜欢梅花,常来梅园打坐。铺满地面的粉白花瓣好似仙境,一朵一朵盛放的小小梅花不但好看,更多时候也被拿来练剑。有那么一段时间,南泱执着于用剑在细碎花瓣上刻字,且花瓣不能被力道打下枝头。
轻欢拿着戒尺在梅园里等待南泱,不知多久,肩头飘落了零星梅花。
南泱不知何时站到了轻欢身后,手里拿着一柄雪青长剑。
“你的警惕性真差。”南泱嗓音淡漠不着情感。
轻欢并不转身,只娇俏一笑:“我知道是师父,所以才不警惕。”
尽管南泱身上的气息与梅园将近融合,可那才沐浴完的温热,还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一种感觉,轻欢怎会认不出。
南泱摇头:“狡辩!……之前给你的心法可好好练了?”
“是,徒儿有练。”
“那就好。你好好看我,我挥剑的姿势和脚下的步法都记住。”南泱话音未落,提剑飞身而起。
轻欢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死死盯着南泱舞剑的身姿。纤瘦身体裹着的干练箭袖白衣,在黑夜里宛若游龙惊鸿,袖口卷起猎猎狂风,带起落地的粉色花朵追随而去。
雪青剑尖直朝枝头一簇梅花刺去,剑尖一挑,打落十二片花瓣。南泱从容轻跃转身,一步踩上第一片落地的花瓣,同时薄如蝉翼的长剑刺穿空中另一片,剑撩起的剑风又把其余花瓣掀起一个恰好完美的高度。
南泱转身旋转再次踏上第二片落地花瓣,俯身几乎贴地,剑尖又精准刺中一片,丝毫不差。其余四步,皆是此套路。
南泱这一整套剑法耍下来,正好踩了六朵花瓣,每一朵的步法都对应一个姿势刺中空中的梅花,她看起来十分轻松完成,动作快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具体姿势。
南泱利落收剑,望向一边略显呆滞的轻欢:“看清了?花我会为你打落,你按照我刚刚的姿势与步调,用戒尺打中即可。”
“师父,太难了吧!不是说教入门剑法么?”轻欢苦着小脸,一脸为难。
“这就是基础的六步入门剑法,你一定要练好这六步。其余更高技艺的剑法都源于此六步,又受克于此六步。万物皆有其源,源头是最简单的,同时也是最能制住万物的。”
“哦……好……”轻欢心虚极了。
南泱看出她的不安,安慰道:“你挥剑前按照我之前给你的心法运功,会容易许多。”
轻欢点点头,左手颤巍巍端起戒尺。
南泱脑中一个念头莫名一动,眼中闪过不知名的一丝情绪:“用你的右手。”
“什么?我的……右手?!”轻欢脑子一下空白,她本就极为心虚,南泱突然提出这样高难度的要求,更让她不知所措。垂在身侧的右手不住颤抖起来。
右手……系着三年前那段她懵懂时期,最不堪也是最不愿想起的一段过往。记忆犹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瞬间打垮轻欢好不容易积攒的自信。
“你试试罢。我要看看这几年你的右手恢复如何。”
“师父!”轻欢急道。
南泱看着轻欢的目光顿时柔和起来,她缓缓走上前,手搁到轻欢肩头,温声细语:“欢儿,你怕什么,我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是啊,怕什么……
轻欢一时沉默。她不仅是身体上的障碍,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障碍。当年那撕心裂肺的接筋之痛历历在目,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日常起居都不太敢动右手,现在要拿剑,又谈何容易?
空气都静得凝固了。
南泱等不到轻欢的回应,只是叹气:“罢了。你需记得,年龄的成长和剑术的精进都不是最重要的,看透你的心境,突破你的心境,这才是我北罚修的道。你先用左手来练吧。”
轻欢觉得这一刻自己没用极了,她不能理解师父口中的道,也不敢去做一些事。她什么都不会,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师父呢?一辈子都追不到吧。
南泱静静站在一棵梅树旁,雪青长剑在枝头随意一挥,不需用眼去看,她就能掌控每一片花瓣飞下的轨迹。那样抄手闲适的淡然,每个动作都时刻表现着她高深莫测的实力。
轻欢看着那梅树下白衣翩然的清冷女子,胸口一阵酸涩。她忽然觉得,虽然师父那么靠近地站在那里,却又与她隔了一个天地轮回,遥远得永不可及。
轻欢的头一剑就刺空了。
“再来。”南泱不着感情的声音在此刻有些叫人难受。
轻欢点头,走回原位,努力运功,一边回忆刚刚师父走过的步调。
不知练了有多久,轻欢起先还暗暗数着练习次数,到后来无数的重头来过都让她心灰意冷。为什么师父做起来如此流畅简单的几个动作,自己怎么都做不到?好几次,就快要打到花瓣了,可就差那么一点点,永远都差一点点。
轻欢拼尽全力刺完前两剑,第三个动作才转身起步,脚下一滑,就重重地摔到地上。
轻欢一时间眼眶酸酸的,莫名委屈。
南泱见状,不像往常那样过来搀扶并好言安慰,她目光一凛,声音骤然冰了三分:“起来,重来!”
“师父……”轻欢声音有些许哽咽,她练了很久了,也很努力了,手腕都阵阵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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