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下(29)
“你确定要冒这个险?”朱青佩问道。
“必须!张允修已经失踪了快十年了,多少人苦苦找他都找不到。我等这个机会也等了不知多久了,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可放过。这个险,必须要冒。”穗儿毫无犹豫。
“那个跟踪他的假冒书生,到底是谁?”郡主拧着一双秀眉,感到十分困惑。
“有可能是锦衣卫,我和孟旷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多少对锦衣卫身上的某些说不清的特质有分辨能力,我猜测他可能是锦衣卫,但到底是北司还是南衙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推测,他有可能是南衙的人,因为他很有可能和汪道明有关。汪道明宣称掌握了张允修的下落,而张允修的下落应当不会有其他势力知晓,兴许就是这个人一直跟着张允修,并向汪道明传递消息。”
“有道理。”郡主点头,然后她十分果断地选择了支持穗儿,“既如此,咱们尽快做好准备,随时预备跟上去。”
穗儿和郡主的运气不是很好,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隔壁屋里的张允修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而楼下那个借宿的假冒书生早就离开了这间食店,穗儿估摸着他肯定是埋伏在了附近,等张允修离去后,他便会继续远远地缀在后面。而穗儿和郡主必须把握好跟踪上去的时机,急躁了很容易会被发现,但若是等得太长,又会把人给跟丢了。
她俩收拾好行李,捡了客栈靠外面大路的牖窗边坐下,点了朝食来吃。这里视野最好,一边吃着,穗儿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穗儿包了头发戴了幂篱遮挡面容,从楼上下来的张允修果真不曾认出她来。
九年不见,昔年俊俏的白面书生张允修已经蓄了黑长的胡须,皮肤也晒得黝黑,看上去瘦削但精干,模样发生大变。但他藏在眉梢间的那颗小黑痣不曾变,脸型和耳廓也都不曾变,这些特征让暗中观察他的穗儿再度确信此人就是张允修。他戴着一顶斗笠,身上穿着毫无特色的百姓布衣,双腿打着绑腿,踩着草鞋,背着个绑着油伞的大包袱,手里还拄着根木手杖,看上去平平无奇,丢在人海里几乎完全不会被认出来。他已经在楼上用了店家送上去的饭食,下来后又从店家这里拿了一包干粮收在包中,打了一大壶清水,他便去外面的马厩,牵出来一头驴,然后骑上驴出发了。
穗儿和朱青佩的注意力顿时落在他离去的背影上,直到他消失在了食店外道路的尽头,郡主起身走出了食店,装着要去外面的马厩看看他们骑过来的三匹马,实则从后方绕到大路另一侧,仔细观察。果不其然,她看到食店边那片丛林里冒出来一个身影,那人迈开大步向着方才张允修消失的方向跟去。
朱青佩急忙跑回了食店,向穗儿招手。穗儿当即起身,走到食店柜台,将住店钱和饭钱拍在柜台上,并将一封折叠好的,用蜡封起来的信纸丢给食店老板,让他交给回来的孟旷等人。随即她和朱青佩立即出了食店,朱青佩从马厩中牵出属于她的那匹马,带着穗儿上马共乘,向着张允修离去的方向追去。
……
九龙湾之中,火光滔天。燃烧的大海船没能驶出海湾,就被弃置。叛变的一部分倭寇,登上两艘海船,驾船出逃。其余人等彼此厮杀,转瞬间便是非死即伤,六百人几乎全部失去了战斗能力,还有不少人往海湾外面逃去。
但很多人跑到一半,却立刻被闻讯赶来的官军堵在了半路上,直接被拿下。此前邱白就向平湖县衙和嘉兴府报告过九龙湾的事,嘉兴知府自觉事关重大,要报给浙江巡抚常居敬知晓,并要求平湖县的知县提高警惕,在九龙山外围暗中埋伏兵力,以备不时之需。
凌晨时分,九龙湾内喊杀声震天,随即发生了大爆炸,火光冲天。外围的官军立刻被震动了,当即往九龙山之内赶。半路上就撞上好多匆匆逃出来的倭寇,有倭人有明人,不论是谁都被当即拿下。
当官军赶到九龙湾之内时,看到的是两个浑身湿透的锦衣卫,并一个精干的年轻男子,身边绑缚着一个失了一条手臂的倭人,一个右肩扎着匕首、倒在地上呜咽的娘气男人。他们身后的海滩上满是东倒西歪的倭寇,死的死、伤的伤,远处的海湾海面上,一艘大海船在燃烧,已经几乎要沉没了,还有数艘海船弃置在海面上。
“怎么回事?”为首的军官上前询问道。
郭大友咧嘴一笑,道:“一不小心,捣毁了一个倭寇的走私军火据点。”
那军官张大了嘴巴,半晌无言。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与军官交接完毕的郭大友、孟旷和邱白三人出了九龙山,回到了山脚下他们昨日下午出发前的食店附近。郭大友将负伤的岛津岁久和沈哲交给了那名军官带回平湖县衙大牢关押,剩下的大部分倭寇,都被官军抓起,押回军营,暂时作为战俘管理。
烂摊子交给官军收拾,孟旷心系穗儿,想要尽快回去见到穗儿。而黎老三因为不方便露面,因而在官军赶来之前,他就上了外面接应他的那艘小渔船,随着他老战友的儿子去了附近的渔村。孟旷和郭大友并不担心他逃了,他必然是会回来寻他们的,此番他协助孟旷抓到了沈哲,接下来万兽百卉图的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郭大友心情不错,孟旷此番立了大功,他也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总算是可以交差了。因而虽然一身狼狈,浑身酸疼疲累,但他步伐仍旧很轻快。而孟旷更是丝毫不像是个战斗了一整晚的人,她迫不及待地往回跑,赶到食店门口时更是直接冲了进去,就往楼上去。她不知怎么的太想念穗儿了,好想立刻就见到她,甚至不顾食店老板在后面喊她的声音。
结果等她上了楼,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两间客房,穗儿不知去了哪儿,连行李都不曾留下。
她登时懵了,呆了片刻,着急忙慌地往下跑,就见柜台前,郭大友手里正拿着一封信,柜台上还放着他们本来寄存在客房中的行李。
“十三,穗儿她们走了,给咱们留了封信。”郭大友无奈道。
孟旷忙赶上前来,一把抓走了郭大友手里的信,拆开封蜡读了起来:
【吾等发现隔壁客房住客正乃张允修,有一疑似锦衣卫者假扮远游书生跟踪于他,或为给汪道明提供线索之人。现如今吾等已随其后,沿途留下红丝标志,尽快赶来。穗留。】
她把信丢给郭大友和邱白,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脑内嗡嗡直叫,血流上涌。天哪,穗儿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她竟然跟踪张允修,而且还是在已经有一个跟踪者的情况下。她毫无经验,竟然就这样把自己至于险境之中。
她抓了抓已经散乱的发顶,扭身就往外走,要去马厩牵马。郭大友却立刻喊住了她:
“孟十三,你给我回来!”
孟旷不听,郭大友一把拽住了她,冷声道:“你急也没有用,人都走了多久了?我们就算要赶时间也不必急在一时。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披头散发、衣服也破了,还那么多擦伤。你先去清理一下你自己,咱们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几乎也没吃什么,没有一个好的状态你怎么去追踪?怎么去帮穗儿?”
孟旷咬牙,她知道郭大友说得有道理,现在她这个状态,也没有办法去追踪穗儿,反倒会因为这一身狼狈而更加引人注意。她也不多废话,转身去了食店的后厨,打水烧水,然后借食店的客房浴桶沐浴干净,给自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她的左臂撞出了一大片的淤青,不过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后背刮伤了,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刮擦损伤,但这些都不影响她的行动。她因为湿身太久,已有受寒的迹象,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总算是缓了过来。沐浴完后,她换上了全新的一套藏青锦缎的圆领武服。然后她更换了自己快要断开的面具绑带,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武装革带,还有湿透了的武器革包,清点了一下自己目前还持有的暗器。
螣刀一侧刀刃有一部分卷了,她暂时没空修复。匕首她已经从沈哲后背回收了,但这匕首卷刃太厉害,已经没办法用了,她只能塞进包裹里,寻机会去铁匠铺熔了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