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79)
想逃的魔自然早早就逃走了,或是到凡间,又或者是去了上禧城,这一走,必定是再回不来,往后即使是魔域侥存,他们也不再能得到魔域庇护。
天界的兵将少言少语,可那一众小魔却未必忍得住,当魔当惯了,总是随性而为,当即破口大骂,还叫嚣不已,嚷得骆清着实心烦。
“闭嘴……”骆清猛地将长戟往沙地上一杵。
凛冽的魔气震荡开来,小魔们连忙噤声,这才没有再出言挑衅。
刹那间,战戟相击,火光迸溅开来,当啷一声。
将问心岩围困起来的天界兵将奋起往前,而带着一众魔兵严守问心岩的骆清只得被迫迎战。
仙有万相,魔亦有万相,成仙或是成魔,不过是一念之间。
那娇俏玲珑的美人可以是魔,书生模样的可以是魔,剽勇大汉可以是魔,而看似谦谦有礼的公子哥亦能是魔。
如今正是这形形色色的魔聚在一齐,竟成了一支魔军。
漫无边际的大漠中,战声喧天,仙魔的仇与怨在沉寂了许久后又被激起。这一回,天界是要让这些魔物再无翻身之日。
凡间安宁……
渚幽抿了一口这凡间的茶便不想再品了,她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朝那皱眉听书的小龙看去。
长应听得十分勉强,虽心底很是不愿,可低垂的眸光没有离开楼下高台上那说书先生。
在那说书先生说得振奋时,她平置在桌上的手还跟着微微动了动。龙爪一拢,硬是将心底的震撼给忍了下去。
她知道渚幽喜欢听书,否则也不会刻意让她学那些许古古怪怪的册子,还叫她复述一遍,但不曾想,渚幽竟是喜欢听这样……
这样声情并茂还带踢腿出拳的。
她面色冷淡地听着,回头时,却见渚幽的眉微微一皱。
渚幽那素白的掌心一翻,掌中顿时出现了一抔沙。
那沙细细碎碎的,还带着丁点微不可查的魔气,想来是从魔域里来的。
细沙如水一般,从渚幽的指缝间淌下,落在桌上之时,缓缓聚拢成了两个歪扭的字。
字是撼竹写的,写得难看得很,似是狗爬一般。
“来兵……”
渚幽只微微皱起眉,便将这桌上的沙子给拂开了,站起身便道:“回去了……”
长应跟着下了楼,乖乖顺顺的,连一句话也未多说。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渚幽这副模样,神情凉飕飕的,那双好看的眼也连半点无辜也不剩了。
渚幽出了这酒楼后,却是回了客栈,进了屋便闷不做声地将门关了起来,还顺手下了禁制。
天色还早,她们在酒楼里也就坐了不到半日,即便是凡间的昼夜交替得分外快,也不至于在这炎日高悬的时候,就让人睡觉。
可渚幽还真是这么说了,她往床边一站,施了术将乱成一团的被褥整好,下颌一抬便道:“该睡了……”
即使是长应再怎么板着脸,再如何淡漠,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一丝难色,还分外疑惑。
“此时还早……”
渚幽却像是未听见一般,往床沿一坐便勾了勾手,那细白的食指微微一动,长应便不由得走了过去。
她撤去了换颜术,墨发转瞬成白,丝丝缕缕地垂在前胸后背,银白如瀑,就连先前凡人眼里已惊艳至极的容貌也更好看了几分。
她掀开了寒衾一角,另一只手往床上轻拍了两下,“过来躺着……”
长应勉勉强强躺了上去,后脑勺刚碰到软枕,她的半张脸便被渚幽扯上来的被子给遮住了。
渚幽手一扬,遮在窗前的帘幔倏然垂落,将日光遮起了些许,屋内登时暗了下来。
长应着实困惑,皱眉道:“方才街上还有许多人,此时应当还不用睡。”
“那是他们不懂事。”渚幽意味深长道。
“你盼我懂事?”长应那浅色的双目一动不动地盯向眼前这魔,模样虽还带着点儿稚嫩,可神情却分外冷静平淡。
“那是自然……”
渚幽心说,自己孵出来的龙,能不盼着懂事么。她头一颔,眼里却不见笑意,掌心隔着那被子抵在了长应的胸膛前。
那瘦弱的身子里,那滴原不属于她的心头血已与这个躯壳融为一体,不再滚烫炙热,而是温温的在里边静置着。
长应眼一垂,望见渚幽那截骨头分外突出的腕子,细细白白的,拇指张开时,底下连至腕骨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涡。
多好看一只手。
“睡吧……”渚幽又道,甚至还微微倾下了身,银白的发散在了长应的脸侧。
她那双眸微微一眯,唇一张一合着,长应忽觉困倦。
长应躺着看她,似乎意识到哪儿不对,挣扎之时,一双浅色的眼倏然变成了金灿灿的龙目,那金瞳一张一合着,眼皮似沉重无比。
渚幽见她闭了眼,正想起身之后,手腕忽被握住。
长应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拼命睁开的金目通红一片,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绯红。
小丫头就这么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愿睡去,还松开了紧咬的牙关,用尚还稚嫩的的声音道:“你要去哪?”
渚幽面上无甚表情,一颗心扑通狂跳着,见长应挣扎不休似苦楚万分,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她嗅见了天火落在大漠上后,魔域遍地被烧焦的气味。
她那大殿上原该盛着凤凰火的鲛纱吊顶应当是被烧了,在撼竹予她的那一捧沙里,她看见了鲛纱遗下的细屑。
她没想到的是,天兵竟做到了如此地步,竟要用天火毁了那一片魔域。
撼竹这傻子,明明已看到天兵来了,却不知躲,还在魔域中傻愣愣地传讯予她。
她入魔后,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只转世的孔雀,没想到这孔雀再一次要往死坑里跳。
“我哪也不去。”渚幽睁眼说着瞎话,将长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接着伸出一根食指往她眉心上一点。
这龙彻底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渚幽站起身,连门也没推开,直接从那墙上穿了出去,在穿墙而出的那一刻,容貌骤变。
她下了楼,将一枚金珠丢向了掌柜的账簿,掌柜本昏昏欲睡的,被吓了正着,在看见账簿上那金灿灿的珠子时,使劲儿揉眼,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这几日莫要敲门,有事也切勿打搅。”渚幽道。
掌柜连连点头,将金珠捧了起来,见这美人走了才连忙将珠子放在嘴边咬了一下,还怕一个不小心将珠子吞进肚子里了。
渚幽出了客栈,漫不经心地走到了城郊,在无人之处,掌心一翻,一块熠熠生辉的法晶登时悬在了手心上。
她手如拂灰一般,那五指一拂而过,法晶上的流光登时被隐了去,状似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这石头灰扑扑的,也看不见里边的魂了。
她那墨色的绣鞋微一踏出,足下之地登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那缝隙蜿蜒着朝远处裂开,虽不至于如沟壑一般,但纳入一块石头已绰绰有余。
那块变作石头的法晶便被她埋进了地下,原本敞着的裂缝随即闭合,连半两新鲜的泥也没有翻出来,满地杂草完好无损,全然没有裂开过的痕迹。
在将法晶埋好之后,她转身便撒出了灰黑的魔雾,穿过别境,便能回到魔域之中。
她踏了进去,那墨黑的雾气将她的身影埋入其中,不知怎的,她似听见了丁点古怪的喘气声。
只有一瞬,在她凝神时,又听不见了。
那漩涡般的魔气倏然消散在空中,别境再开时,已是在魔域内。
放眼望去火红一片,到处皆是鲜血和尸首,这样的魔域当真可怖至极。
渚幽的心沉至谷底,在踏出别境的那一瞬,忽觉身后有小孩儿的气息。
那气息奄奄的,可不就是长应么。
渚幽蓦地回头,眼都瞪直了,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古怪的动静是如何来的,可不就是长应悄悄跟在她后边么。
她竟……
未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