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75)
师叔冒着被师父责备的风险,还是放她出来了。
等到师父赶到,她已经种下生死蛊。
师父为此气了足足半年,不见她, 不肯同她说话,她只能让沈轻微去逗师父开心,后来师父不辞而别,给她留信,说是去找解生死蛊的办法。
她知道这次是自己太大胆,太自私了,她其实也有牵挂,但只要看到沈轻微,总会将那些牵挂都压下,从小到大,轻微都说是自己温暖了她,实则不然,她才是被温暖的那个存在。
轻微就像是一阵飓风,轻易闯入她的世界,把她的生活搅合开,让她对明天有别样的期待。
刚来阴阳门时,她并不开心,因为体质原因,她从小便见到很多人见不到的东西,也吃够苦头,性子比其他孩子成熟,稳重。
或许就是太过于沉稳,没有人记得,她其实也是个孩子。
当沈轻微拉着她四处调皮捣蛋,带着她爬山捉虫时,那种喜悦是很难表述的。
只有和轻微在一起,她才能拥有极致的快乐。
沈轻微于她,不仅仅是喜欢,也不仅仅是师妹,更多的是一种羁绊,命运的羁绊,何其有幸,她这辈子,能遇到沈轻微。
银筝披着衣服从床上坐起,看向窗外的皓月,朗朗当空,月光洒在窗台口,一层白色光晕,她定定看几秒,起身走出房间。
她走的并不快,阴阳门的每株花草,都有她照顾的痕迹,这里温度适宜,四季如春,所以花开时间更长一些,但越接近沈轻微门口,花草越少。银筝沿着后院慢慢走,不经意,已经站在沈轻微的门口。
真是习惯使然。
银筝站在门口,想了会从窗口望进去,风铃在叮当作响,沈轻微不知道睡着没有,银筝有两分恍惚,小时候沈轻微被师父禁足,她就会趴在窗口,远远看到她就甜笑:“师姐。”
师姐,师姐,师姐——
她还记得沈轻微刚学会说话,叫的不是师父,也不是师叔,而是师姐,她小小的人还被抱在怀里,用糯糯的声音喊:“师姐。”
这一声,就是一辈子。
银筝垂眸,眼底噙淡淡温和笑意,她走到沈轻微门口,推开,里面是她离开前点燃的香薰,有助于睡眠,沈轻微这两日休息不够,在阴池浸泡一天一夜,身体肯定极度虚弱,再不好好休息,都没精神了。
她走进去,沈轻微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看起来已经熟睡了。
银筝唤:“轻微?”
床上的人没动,也没反应。
银筝走过去,替她盖上薄被,一如从前,沈轻微也习惯性蹭了蹭银筝的手腕,乖巧的像一只猫,银筝心尖微动,忍不住替沈轻微将秀发拨开。
长发柔顺细腻,手抚摸,如上好的绸缎,银筝将她秀发打理好才斜斜靠她床边坐下,后背抵着床头,垂眸看,睡着的沈轻微瞧不出半分调皮的样子,乖巧又喜人,真是会骗人的一张脸。
银筝没忍住,掐了沈轻微的脸颊,沈轻微睡梦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脸下意识往银筝腿边蹭,银筝将她头放自己大腿上,任沈轻微抱着自己的腰。
“师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在做梦,沈轻微忽然唤一声,银筝顿住,定睛看,沈轻微还是双目紧闭,没清醒。
她摸了摸刚刚掐的那块肌肤,细腻又柔软。
房门外,一道身影看向里面,玉嵘静静站很久,轻摇头,帮她们合上门后离开。
书房的灯还亮着,放桌上的那本书被夜风刮动,翻了两页,玉嵘走过去坐下,看向窗外,月光皎洁,只是黑云将至。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沈轻微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坐在阴阳门的树下,正在写符,耳侧听到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她仰头看好几眼,阳光从树梢缝隙照在她眼睛里,很刺眼,她眯了眯眼。
身边师父和师叔正在下棋,师父说:“轻微,去给师父泡壶茶。”
她扔下写了一半的符纸,跑过去给师父泡茶,在倒水时耳边似乎有个声音:“轻微,不要偷懒,记住了,茶要过两遍水,师父嘴挑,肯定能喝出来。”
“做任何事,都不得马虎。”
她转头,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奇怪。”她嘀咕,却还是听话的把茶过两遍水,师父说:“今天我们轻微没偷懒啊。”
师叔也在旁边笑:“难得没偷懒,给师叔也泡一壶吧?”
她哼哼唧唧去给师叔泡茶。
回来时两人棋局正酣,师父和师叔每走一步棋都小心又谨慎,耳边忽然又传来声音,说:“又是这种棋局,轻微,你觉得师父会赢,还是师叔会赢?”
“师父吧,师父更厉害。”
“那我就猜,师叔会赢,输了抄一本经书如何?”
“好啊!”
好啊?抄写一本经书?谁啊?她在和谁下赌?
她转头,不解的看向四周,似乎一直有人在和她说话,又好像是记忆深处的声音,可她看不到,师叔见她左右看好笑:“看什么呢?”
她看向师叔,茫然摇头:“没什么。”
是她的错觉吗?好奇怪的错觉。
她继续坐在桌子前,开始写符纸,依旧是日复一日的枯燥时间,她的符纸也在师父和师叔棋局分出胜负那刻结束。
“今晚谁做饭?”
师父和师叔互相看着,继而看向她,她下意识的反应,她会做饭吗?
师父说:“轻微做饭吧。”
她摇头:“可是我做饭不好吃。”
“没关系的轻微。”师叔说:“你做的饭我们都吃惯了,今晚就你吧。”
她努努嘴,很想反驳,说她才没有经常做饭,可话到嘴边,她又顿住了,阴阳门只有她和师父,师叔,师叔和师父很少下厨,如果不是她经常做饭。
那还有谁?
总觉得有什么,是被她遗忘了。
她突然头疼,进厨房后看着三副碗筷,叹口气,认命做饭,饭还没好师叔就提着一罐酒进来了,师叔给她也倒了一杯,说:“轻微,赶明儿去一趟外面,城里有个怨鬼,你去超度了。”
“我才回来。”她不满:“又让我出去。”
“能者多劳。”师叔拍拍她肩膀:“再说了,我和你师父这么大岁数了,你忍心看我们东奔西走吗?”
她不高兴的反驳:“那为什么就收我一个徒弟,多收两个不好吗?”
师叔笑起来,摇摇头:“轻微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命格的。”
他说完看向外面:“不过你说的对,也是时候给你占一卦,算个徒弟了。”
“免得你天天抱怨。”
她耸肩,师父走进来,开始吃饭,她端起杯子突然问:“师父,你真的只收我一个徒弟吗?”
师叔被她逗笑:“说什么胡话,你师父有几个徒弟你会不知道?从小到大,这阴阳门,不就是你一个臭丫头。”
臭丫头。
她看向师叔,弱弱反驳:“你才……”
话还没说出口,脑海里突然出现声音,那人说:“轻微,以后不得对师叔无理。”
她顿了顿,师父看她:“轻微,你怎么了?”
“不知道。”她看向师父,突然眼睛一红:“好奇怪。”
好奇怪,她心底涌上莫名的感觉,一阵突如其来的悲伤笼罩她,让她难受的吃不下饭,她放下碗筷,师叔微诧:“生师叔的气了?”
不是的。
不应该这样。
师叔不应该是这样的,师叔应该是严肃,动辄对她惩罚,很严厉的,不该是这样。
她蹭一下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迅速跑到房间里,又在整个阴阳门里乱撞,胸口郁结的情绪逐渐加重,憋的她喘不上气。
到底忘了什么?
沈轻微猛地从床上坐起身,额头上满是细汗,一张脸煞白,呼吸不稳,正在喘息,身侧突然传来声音:“怎么了?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
她转头,看到银筝坐在床头,正从桌上拿帕子给她擦汗,侧脸虽然平静淡然,但动作轻柔,目光温和,沈轻微刹那红了眼睛,鼻尖一酸,她哽咽:“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