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摇光(33)
半夏撇撇嘴,显然是现在想起来还生气。
郭庶闻言不解,皱起眉头,就季环这满脑情爱的痴态作派,半夏还让他放心,他哪儿放得下心来。
“郭先生,你当年远在荆湖南路当县令,也听说堂堂季相之女迷上落榜书生,最后坏了名声匆匆下嫁陈氏旁支子弟的事情吧?”
郭庶蹙着眉捻了捻胡子。
“不错,传言还说两人有了首尾,珠胎暗结……”
他话止在这里,没有再多说,那些传言揣测太过于不堪,背后道人闲话长短不是君子所为。
“后来季相之女下嫁陈氏子弟,时日久了,流言慢慢也就散了。”
半夏看向上首,见萧佑銮微微点头应允,她才叹了口气道:“这是真的,季环当初的确怀了身孕。”
“事已至此,季相疼爱女儿,本来已经松口,默认此事了,谁料那书生竟是有发妻的。秋闱放榜都几个月了,不见丈夫消息,那妇人就找了过来,一路探听消息,径直找上了丞相府。
那时正值沿海倭寇祸乱,季相那几日都宿在宫里,丞相夫人跟着太皇太后去佛庙礼佛去了,相府无人做主。那日深夜,季环孤身找上公主府,敲开大门时下身已然见红,原是她自己私下找了游医,吃猛药把胎儿打掉了。”
白芍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事后,我家殿下和季相联手把消息压下了,现在想想,这些年她不孕,想必就是那次吃药吃坏了身子。”
半夏转过身面对着郭庶。
“季环虽然满脑子情爱的,仗着是丞相之女率性大胆、肆意妄为,但她性子执拗,爱恨分明。孩子打掉,季环在咱们府里养好身子后,找来书生的妻子问了许多事情,得知他们有一对儿女,无父母长辈在堂,家中一直是妇人照顾子女,缫丝做工供丈夫读书考举。她听完后沉默不语。
回相府以后,季环令人绑了那书生,硬生生杖杀,又给了妇人一千两的银票,许诺日后有难相府可援手一次。
那妇人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只言说这等薄凉之人,不配为夫为父,往后就当丈夫失踪,此行寻人无果,当即就揣着银票回乡了。
郭先生,这样的女子,你觉得事发后,她还会被陈同江哄过去吗?”
郭庶一时默然,心中唏嘘不已。
半晌,向上首拱手道:“殿下,在下已无疑问,如今外头事态越发危急,在下愿请命前往安抚司,以燕尧巷之事为胁,游说陈同江反水!”
萧佑銮却在此时微微摇头。
“不必去找他了。”
“殿下?”
“送拜帖,盖私印,明日夜里,孤亲去陈府,见往日故人。”
第27章
沂州的秋夜露重湿寒, 才下马车,阿狸就打了一个寒噤。
她缩了缩脖子,连忙回身扶公主下马车, 感受到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仍是温暖干燥的, 这才放下心来。
见少女依旧腻在公主身边,半夏已是见怪不怪, 径直上前, 迎上了陈府门口等候多时的侍从下人。
陈府灯笼高挂,中门大开迎客, 迎客的管事里依稀有几幅熟识的面孔。
一个相貌讨喜的青年管事领头利落行礼,直起身来笑容爽朗。
“我家小姐接到帖子后可高兴坏了, 说殿下来沂州城好几个月,一直忙于公事,小姐如今又是内宅妇人,不便外出叨扰,一直没找到机会相聚, 今番总算如愿了!昨日收到拜帖,立马安排将府里布置了一通,只等殿下车驾到来。小姐已置了酒宴在后堂, 请随小的来。”
进府后行了一段路,才过二门, 豁然情景全换。
石子铺陈的道路两边全是阿狸没见过的珍奇花卉, 清香盈鼻。五步一盆景, 十步一花灯, 烛光从灯笼罩子中透出来, 两旁山石盆景里就映上了栩栩如生的异兽影子。
偶尔袭来晚风, 烛火摇曳, 异兽也随之灵巧舞动起来。
阿狸跟在公主身边,面上布满了惊叹,只觉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萧佑銮烟波流转,扫了一眼庭院,手就近抚上廊下一顶莹亮花灯,摸了摸灯的底座,似触动了什么机关,咔哒两声,灯笼外壳如莲花花瓣绽开,晶莹剔透。
灯笼内里还有一层薄纱罩着烛火,纱上剪了几个透明的小人儿,薄纱转动起来,小人的影子投射到影壁上,无声动作舞了起来。
摇光公主明亮浅淡的琥珀色眸子倒映着烛火,幽幽感叹一声:“阿环有心了。”
半夏眼里闪过泪光,眨了几下掩去眸中伤感,向一旁惊呼赞叹的绿眸少女解释。
“这些盆栽花卉都是京师名家栽培出来的珍品,既挑气候也挑水土,只能养在京城郊外的珍奇园里,算得京师一绝。
这些奇灯也是顶级匠师的作品,每岁霜降时,在京师南郊,各大商铺会联合起来举办走兽花灯会来庆贺秋收,我随殿下去淮南路就藩封国,已是七载未回京师,七年未见京城故园盛景了。”
领路的管事十分机灵,早就放慢了脚步任一行人赏景慢行。此时闻言回头。
“半夏小姐离京七年眼力依然不减,我家小姐在殿下刚到沂州时就记挂了,说殿下离乡多年,现京师近在咫尺,思乡之情定然更深。于是上月霜降前就安排小的回京,等走兽花灯会之后联络商家,购下了这批备用的崭新花灯,又连盆带土从珍奇园里买了些还未开放的花卉备着,只等有机会了请殿下来观赏,就只担心这些花儿熬过了花期也等不来殿下……
不知是不是奇花有灵,知道殿下要来,可巧一股脑儿地就都开了!”
半夏笑着打趣:“我还当谁嘴皮子这么利索,才想起来你,当年你家小姐和我家殿下一同开蒙进学,偷偷躲出去玩时,那个打掩护一通歪理把夫子说懵的是不是你?”
管事笑着拱拱手,“不敢不敢,季回当年也是年幼不晓事,陪小姐胡闹后可挨了好一顿板子!”
一路说说笑笑,半夏跟季回寒暄回忆了一些往事,倒是去了初见的生疏之感。
萧佑銮见阿狸惊叹流连不舍的样子,干脆也牵着她慢慢走,由得她专心观景。走走停停,从二门到后堂的路足足走了一刻钟。
陈府跟公主府差不多大,但风格却完全不同。公主府的陈列富贵堂皇又偏向于清雅大气,进了陈府后堂,入目则侧重于富贵华美。
堂内灯火通明,亮堂如白昼,堂下站满了两排伺候的下人。
上首塌中间放了一个案几,把塌隔成两边,左侧首座让出来空着,右边坐了一个体态臃肿的女子。即便体型略有些肥胖,女子面容五官仍是美的。
她懒懒倚在塌上,下巴挤了两层肉,面上一股子高傲的贵气。
堂下管事模样的婆子迎上来行礼,喜笑颜开道:“我家老爷看到帖子时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主母真和殿下是旧友!殿下和主母这厢好好叙旧,老爷就在前厅,有什么事儿吩咐老爷的,有婢子传达!”
婆子这边殷勤备至,上首的胖女人却根本懒得起身行礼,抬抬眼皮子就当打招呼了。
“哟,摇光公主得罪了满朝文武官员,被发配后不好好在封国待着,跑到沂州来干什么?可别说真的是奉旨,诏你进京的圣旨是陛下被我爹劝谏后赌气发的,你大可以置之不理。”
萧佑銮也不跟她计较,径直坐到了左边塌上。
见气氛明显不是要叙旧的和睦样子,管事婆子登时僵在堂下,大气不敢出。
“我可不知朝中情形如何,陛下既下旨召我,为人臣子的自当奉命。”
季环嗤笑一声。
“假惺惺的,当我不知道,先帝遗诏‘镇国公主非诏不得出淮南路’,陛下此举只怕正和你意,打破了先帝给你施加的最后一道枷锁。
怎么,在淮南路作威作福,到了沂州也想弄权,碰壁了就来找我给夫君吹枕边风?”
堂下候着的陈府下人头皆垂得低低的。
“不能是孤来看望同窗故友?”
“同窗倒是同窗,故友?我可没忘记你在课上当着夫子面抽我的那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