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摇光(44)
见父亲被公主和谋士夸赞,乔芷心里也是欢喜,说得越发多了。
“是呢!民间常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家穷困时族里亲戚冷眼旁观,后来家境好了也只以为是我做工贴补出来的,我哥哥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那些亲戚也没有上门打过秋风,都盯着族里别家开店的。”
严淮朗这时也开口接过话:“我家镇上也有一间靠旅店开的小商铺,店主是个带着孙子的婆婆,以前幼时不懂事,我和学堂伙伴嘲笑老人家头脑昏花,店里少客白做生意,我父亲制止后训斥我,说老人家是有处世大智慧的人。
果然,荆湖两路刚有流言闹灾时,老人家提前关了铺子找上门,问我家要不要跟她一起包车迁去淮南路……”
俊朗少年说着说着眼中含泪。
“我父本还在犹豫,淮南路虽好,但毕竟离家万里,故土难舍,我又刚好病了,只好放弃。谁料后来物价飞涨,蝗旱两灾齐至,行路艰难,父亲为了救我,也死在了逃难路上。
今日听乔小姐说了,才知我父高瞻远瞩……想起这些不免伤心,望殿下和师父原谅我的失礼。”
见少年揖礼起身,眼眶发红,格外使人怜惜,郭庶抚着他的背唏嘘不已。萧佑銮本来若有所思,此时也抛开所想,温言安慰他。
只阿狸坐在一旁安静听着,许是说到父亲只能想到一个意图卖掉她的万阿公,并不能感同身受,心中毫无波澜。
但看着萧佑銮跟乔芷说完话又去安慰落泪的俊美少年,心中莫名烦闷。
第36章
吃完午食, 阿狸一个人在园中闲逛到下午。因为午后公主施恩让府里众人休息半日,此时府内见不到多少人,下人们都要么结伴出府玩, 要么躲回房中午休去了。
少女从水榭溜达到凉亭, 又逛到花园,最后在假山后头屈膝坐下, 支着下颌闷闷不乐。
萧佑銮这两日都歇在书房, 今天上午一直在跟郭先生商谈,她溜过去服侍, 也没能插空说上话。后来公主与乔芷他们闲谈,她从小长在村镇, 州城市井的事儿更插不上嘴。
尤其是吴婶婶的儿子,好好的男儿说着说着就哭,公主还离开她身边去安慰少年。想到这里,阿狸鼓了鼓腮。
好不容易等他哭完,该用膳了, 公主又说这些时日大家为沂州事项奔忙辛苦,施恩放半日假。午膳摆宴招待府里大小管事、甲士将领还有郭先生等,阿狸和顾满她们只是小丫鬟, 入不得席上,只让后厨加菜。
女孩只得眼睁睁看着殿下去了后堂。
阿狸揪了一把地上微黄的草叶, 心头烦闷, 神情恹恹的, 碧绿眸子似乎也蒙了尘。
乔芷本就是摆宴的侍女, 跟去席上也就罢了, 严淮朗什么也不是, 厚着脸皮也跟着郭先生去了, 凭什么她就不能去。
吴婶婶人那么好,她的儿子可真不讨人喜欢!
“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好?”
“当然了!殿下的宴席,自是珍馐美味,不同凡响。”
“可厨房不是说了,咱们午时的餐食跟宴上是一样的嘛,都是大厨掌勺,就是花样没那么多……”
“呃……就算是一样的,有殿下坐主位的宴,能跟你们私下分食一样么?而且,殿下命人专门上了淮南路的特色菜品,还劝我尝尝呢!”
阿狸听出来了,这个如花孔雀一般炫耀的声音就是乔芷。
她往后挪了挪,侧身把手按在假山上,竖起耳朵贴在山石缝隙里偷偷听着。
“那你一定离公主好近!快给咱们说说,公主真人怎么样?前几日我在府后远远见着公主路过,那一身银甲泛着光,就像威风凛凛的女将军,跟话本里说的神女天降下凡一样,老远就唬得我下跪行礼,被小桃儿她们取笑了好几回呢!”
“殿下本就是皇室贵胄,前几天惩治贪官下狱,说是女将军也不算错。”
乔芷得意洋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殿下在外人面前是清冷了一些,私下里可平易近人了,她还问了我家世门第,夸我爹心思灵巧,虽是小民却有大智慧呢。”
“呀,那阿芷你是得了公主的青眼了!”
“阿芷姐姐长得那么好看,我早就说了,公主要是注意到你肯定喜欢!”
“公主要是喜欢阿芷了,阿狸怎么办啊?”
假山后的叽叽喳喳停了一瞬。
“哎呀,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难不成只能让那北地来的绿眼睛霸着?”
“就是,阿狸先前的待遇够好了,前些时日在府里横着走,我有几个一同进府的姐妹,也不知怎地得罪了她,被她告到半夏大人那儿,隔几日人就被赶出去了。现在轮到阿芷姐姐得了公主青眼,看她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乔芷闻言皱了皱眉。
“半夏大人是殿下的亲信,一向处事公正,你那姐妹不一定是个好的,你这话说出去可别叫人以为殿下府里没有规矩,随意处置下人。”
那头只听女子声音笑着告饶:“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哎呀这就护上啦,阿芷姐姐忠心护主,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乔芷哼了一声。
“既是殿下的身边人,当然要多为殿下着想,前头是那绿眼睛运气好先遇着公主,才迷惑了殿下与她亲近,等往后相处久了,殿下就知道谁才是真正好的了……”
府后校场此时没什么人,萧佑銮的坐骑云骓正凑着大脑袋从她手里咬走草食,就是不肯自己去食槽里吃。
马童拿着刷子想上前给它梳毛,云骓尾巴一甩,身子一侧,不耐烦地把他顶开。
萧佑銮从侍女手中托盘里又抓了一把草食,摊开掌心由着马儿舔食。
“云骓的脾气还是这么大,您不亲自喂还就不吃了,难为马伯,急得不得了跑来汇报,还以为它绝食是病了呢。”
萧佑銮无奈低笑,对着一旁束手瑟缩站着的老人柔声道:“老先生不必自责,我当时命人请您来照看马儿时就查问清楚了,您是沂州最好的马伯,非您专业不精,只是我这马儿脾气大了些。
原来在淮南路时孤经常会骑着它任由奔跑驰骋,自打来了沂州,多数时候都是下人去遛马,前几日骑它出行,也就往返了几趟州府衙门,想是跑得不尽兴,跟我闹脾气了。”
云骓抬起脑袋动了动耳朵,萧佑銮见它只挑着草果吃了,掌心里留了大半的马草豆子。洗了洗手,专挑了几块瓜果捻起喂到马儿嘴边,云骓打了个响鼻,这才低下头继续吃起来。
马伯看着青色近黑,皮毛泛着绸缎一般的流光,性子却骄纵高傲如孩童的骏马,不由感叹道:“小老儿相了一辈子的马,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通人性的马儿。不瞒殿下,我等相马爱马之人,马就是至交知己,云骓没事儿就好。”
说完,老人笑呵呵地看了一会儿,见云骓胃口大开,并无旁的不适,便告退巡视马厩去了。
吃完了一托盘的食料,云骓甩甩脑袋,鬃毛服帖顺滑地甩到一边,一副不满足的模样。侍女听令下去再备一盘瓜果来,萧佑銮也挥退马童,亲自给云骓梳理起毛发。
云骓的不满很快被主人抚平,乖巧地歪头顶在她的手心,萧佑銮笑着放下刷子,摸摸爱马的头,却听着一阵迟疑的脚步声止在身后。
回头,女孩正用那一双湿漉漉的绿色猫瞳无辜又热切地看着她。
她回过身,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马儿,口中淡淡道:“找我有事么?”
又是这等疏远的语气。阿狸眸中的光暗淡了一瞬,余光瞥见她刚放下的硬刷,拿起来学着她刚才的动作,一边给云骓刷洗起来,一边撒了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谎。
“府里放了半日假,我也没事可干,正巧逛到这儿见着殿下了。”
没有人会闲逛到平整空旷无甚可看的校场上散心。
刷马也能算个体力活儿,要下大力刷掉马身上脱落的毛发和灰尘碎屑。小姑娘哪有什么力气,手上动作轻飘飘的,云骓身上被她刷过的地方痒痒的,就要发性子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