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追缉录(166)
从尸斑形成的程度和尸僵的程度,综合山毛榉林这里的气候,初步判断死亡可能有12-18个小时,也就是说,是今天(2月11日)凌晨12点—6点之间死亡的。
许云白拨开死者毛发,仔细观察后脑创口道:“应该是高坠死亡,但从尸体的完好程度判断,高度可能不是很高。虽然不高,但很致命。从头部的这个创口来看,很有可能是头朝下摔,正好摔在了某一块尖利的石角之上,颅骨碎裂,有一部分脑组织溢出,伤口之中还有碎石粒残留。”
“又是高坠死亡……”郦学明抱起了双臂。
“而且肯定又是移尸,这附近没有大面积的碎石,也没有高崖,他肯定是在别处摔死后,被人转移到了这里掩埋。”许云白道。
说着,她又翻开死者的两只手查看。死者两只手上有大面积的擦伤,部分有轻微的生活反应,应该是坠落后尚未完全死亡时,因为求生本能挣扎爬动,摩擦所致。也有一部分擦伤没有生活反应,可能是凶手搬运尸体时造成。
死者指甲修得很短,甲沟内有泥土残留,除此之外并未残留任何纤维或皮屑类物质。
“嗯……凶手可能与死者相识,是熟人。”许云白道。
“怎么说?”一旁的刘子威问。
“看他的指甲,甲沟内有泥土残留,但无纤维和皮屑,说明凶手没有清理过他的指甲,而他也不曾和凶手搏斗过。他对凶手没有防备,凶手在推他坠落时,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许云白分析道。
“云白说得对,凶手和死者是相识的,正因如此,死者才会引来杀身之祸。”陆念文道,她对此似乎早有推测。
“是那个生态研究所里的人?”王明乾惊道。
“嗯,有可能。凶手熟悉洛云山,说明此人常年在这一带活动。这片山毛榉林,对于凶手来说有特殊意义,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获得的人生经历。说明,凶手要么是生态研究所里的人,要么就是双峰村里的人。洛云山和这片山毛榉林,对他来说是……领地。”陆念文道。
“那他怎么不把肖云飞埋到那个坑里,他不是一定要把杀掉的人埋在同一个地方吗?现在怎么埋在了距离白骨坑十来米远的这棵树下?”李东越感到不解。
“这一点只能推测,我推测,大概是因为白骨坑里埋着的都是女性,而肖云飞是男性,并且是计划外的灭口对象,所以他被分开贮存了。但不论如何,虽然隔着十来米远,但这里依然是他的领地范围,他不算破了自己的例。”陆念文道。
陆念文的用词让李东越感到毛骨悚然:“什么‘领地’,什么‘贮存’,搞得好像凶手是什么野兽似的。”
陆念文看着李东越,半晌幽幽道:“这恰恰是死者用的词汇。死者肖云飞肖博士是生态研究所里专门做野生动物保护这一块工作的专业人员,他非常熟悉野生动物。
“营救闫清菲当晚,你和王明乾、佟嘉华不在,是肖云飞带着我们上山的。当时我们聊起白骨坑案,肖云飞和我们说,他觉得白骨坑案的凶手,其行为很像是美洲狮:喜欢攀高、以迫使猎物坠亡的方式进行狩猎、之后将尸体贮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如今回想,也许肖云飞当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但这已经足以让他引来杀身之祸了。”
他们谈话间,许云白检查了一下死者身上的衣物,她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但却发现了死者收在冲锋衣胸口内袋里的小笔记本和笔,此外死者的牛仔裤口袋里还有一串钥匙。
许云白端详那串钥匙,一部分钥匙可以看出是房门钥匙,有一把看上去像是摩托车的钥匙,上面有铃木的标识。还有一把很小的钥匙,看上去像是开什么小物件用的。除此之外,钥匙上还挂着一把瑞士军刀,是他作为野外工作人员时常会用到的工具。其上多有磨损,还有木屑残留。
许云白将那些木屑倒在手掌心,凑上去闻了一下,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她站起身,将手递到陆念文鼻下,道:“你闻闻这味道,是不是就是榉树的味道?”
陆念文也不管她带着手套的手刚验过尸体,嗅了一下,蹙着眉分辨气味,然后走到附近另外一颗榉树旁,取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刀,从树皮上刮了一点木屑下来,凑过去闻。对比之下,陆念文回身道:
“应该就是榉树的木屑。”
许云白此前在水库那里验尸时,顺手拿了两个证物袋塞在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了,她将木屑和钥匙串一起装袋,将笔记本和笔另外装袋,然后全部给了物检顾成平。笔记本里的内容他们都没急着打开看,因为他们现在手上有脏污,怕污染了笔记。
此过程中,周颖疑惑问道:“他为什么要用瑞士军刀去刮榉树?这山毛榉,在洛云山还有哪边有?”
“零零散散也有分布,但是主要集中在这一片山坡。这一带在五六十年代时伐木过度,山坡都秃了。后来禁伐,在80年代,林草局统一种植了一批榉树,所以这里都是榉树。”徐玄风解释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这里找找,看看他是不是在树上刻了什么?肖云飞是生态保护所的研究员,他怎么会做破坏树木的行为?如果说他拿瑞士军刀划了树,那就一定有他的特殊意图。”周颖道。
郦学明立刻点头赞同:“颖姐你这个猜想很好!”
张志毅方才打完电话通知省厅后,又和几个相熟的领导做了联络。不过他一直在听大家的分析,此时发言道:
“这会儿太晚了,山林里黑得很,又冷。我们人手不够,还是等天亮了再说。我已经联系了厅里,他们马上会派刑技中心的同事们进山,到时候得先验尸。小许,你能不能行?要不让你师傅和师兄来,他们马上都会到。”
许云白的师傅是省厅法医中心主任吴天,她师兄名叫常东升,就是那个曾经调侃她是“死灵法师体质”的同事,也是个参加工作11年的老法医了。
许云白刚要说话,陆念文就开口了:“既然吴主任和常法医都会来,那就让许云白歇一歇,她累了一天了,水库案还有两具尸体也要验。”
水库案虽然明面上说是省厅和市局联合办案,但实际上省厅把控了各个环节,关键的验尸部分是不会让市局的人插手的。两具尸体目前运去了殡仪馆,验尸不能等,许云白一会儿下山后就要去验尸。不过好在,停尸的殡仪馆距离双峰村也就15分钟车程,很快就能往返。
验尸工作是一整套流程,在不方便动用市局、分局法医协助的情况下,许云白一个人验完两具尸体总得持续个2-3小时才能结束。现在已经快晚上7点了,这注定会是个不眠夜。
许云白从今天上午十点钟起来后,就一直忙到了现在没歇过,昨夜她为了照顾陆念文也没能好好睡,其实身体已经处在透支状态了。所以陆念文哪怕不顾她的意愿,也要替她做决定,强迫她转移出一部分工作。她知道以许云白的性格,一定不会说自己撑不住的,只要是有任务,她都会接。
许云白咬唇看着黑暗中她的侧影,并未恼怒,反倒感谢陆念文替她推了一部分工作。她确实很累,这会儿连站都站不稳了,浑身酸软无力。有些话她脸皮太薄,说不出口。
“好,小许你先下山吧,太累了支撑不住要和我说,我让刑技中心再派人。”张志毅道。
“不用,我能行。”许云白道。
“我和许云白一起去。”陆念文提出,说这话时她内心感叹,许云白真是太体谅别人了,刑技中心虽然人手非常紧,但再派一个人来帮忙也不是做不到。
张志毅也没多想,答应了。陆念文没有开车过来,张志毅便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陆念文。陆念文和许云白打着手电下山,山道崎岖,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漆黑的森林密密匝匝地包裹着她们,她们谁也不说话,心绪起伏难定。
此时的她们就像行走在黑色的漩涡之中,不知前路在何处,也不知曙光何时会升起。反倒有愈来愈浓郁的黑暗挤压过来,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