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情人(51)
冯玉在一旁安静地听林幸说,林幸自己说着说着却住了嘴。
其实不必说的,冯玉喜欢了周晓慧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周晓慧的好,一定是周晓慧身上有什么东西打动了冯玉,值得喜欢,冯玉才能坚持这么久。
过了一会儿,林幸又问:“晓慧知道么?”
冯玉哼笑,“她就是块朽木,怎么可能知道。”
冯玉一直在笑,林幸却能探知她心里的苦。
周晓慧有千百个缺点,冯玉喜欢她,所以她的好便更因那些缺点而闪闪发光,可冯玉的暗恋卑微又无望,见不得光,她只好时刻提醒自己,周晓慧不好,她的缺点那么多,呆头呆脑的朽木,不值得自己上心。
越是如此,周晓慧的好就越耀眼,缺点也就越微末。
林幸问:“那你想过跟她说么?”
“没有。”冯玉的手握紧了栏杆,又猛地松开。
林幸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说的时候,还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说了,估计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今天晚上,林幸好像比平常敏锐了百倍,连冯玉没说出口的话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林幸想,大概她对徐溪晚的感情也是一样的,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期待那人能发现自己的小小情绪,又怕那人发现了,吓得掉头就跑。
晚风拂面,吹得人心情惆怅。
两个小姑娘并排站在夜色里,对未来都很惶然。
“你觉得恶心么?”林幸抑郁的时候,冯玉的声音借着夜风飘了过来。
“恶心?怎么会恶心?”
“喜欢上同性,难道不是件让人恶心的事么?”冯玉的声音低了下去。
林幸呼吸微滞,随即苦笑,“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我这么觉得,是大多数人都这么觉得。”冯玉说得冷静,又无奈,“林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少数服从多数,和多数人不一样,就是异类,异类,就要被铲除。”
“是这样啊……”林幸低下头,喃喃低语。她很想反驳冯玉的话,时代总在进步,世界是越来越宽容的,几百年前,同性恋要被绞|死,几十年前,同性恋会被判流|氓罪,现在,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你是同性恋呢?
可这话林幸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不可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恶意与伤害永远来自最亲近的人。想想看,如果徐溪晚带着恐惧与嫌恶看自己……林幸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她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想来,冯玉也是同样的心情。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说么?”林幸不甘心地问冯玉,好像要从她这里找一点认同感,“万一以后,晓慧结婚了,你也不说?”
“走一步算一步呗,未来那么长,谁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冯玉耸了一下肩膀,更像自我安慰,“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不喜欢周晓慧,喜欢别人了,那时我带着自己的爱人高高兴兴去参加她的婚礼,不是皆大欢喜么?”
冯玉一直在笑,林幸却替她流了眼泪,滚烫的液体流出眼眶,在风中一下子变得凉丝丝的,顺着脸颊滑落,从她尖尖的下巴掉下去。
对冯玉来说,在人前落泪是件相当丢脸的事,所以她转过头去,不看泪流不止的林幸,只回手把自己随身带着的面巾纸放在台子上,由林幸自用自拿。
林幸泪眼朦胧地拿了一张,捂住整张脸,蹲在地上,小声地、呜呜地哭,也不知在心疼冯玉,还是在心疼自己。
冯玉早就在无数个夜晚的独自痛哭中接受了现实,她已经走过了林幸现在这个阶段,等林幸平静了,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冯玉才说:“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即使是异性恋,也不一定你喜欢的人恰好喜欢你,即使是异性恋,也照样有大把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人歧视,连吃个粽子、豆腐脑,都有人因为吃咸的还是吃甜的歧视来歧视去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大家相互歧视,自觉高贵,看不惯别人又拿别人无可奈何,大多数人都是凑合过日子。”
冯玉说:“喜欢同性还是异性,真的没有太大的差异。”
林幸抹了一把脸,平静下来,才从心底里发出一句感慨:“冯玉,我真羡慕你。”
冯玉笑了,“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我羡慕你还差不多。”
冯玉玩笑着说出这句话,七分假三分真。她幼年时家里很穷,确时曾经很羡慕林幸,羡慕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不用为钱字发愁,在冯玉连一支五毛钱的自动铅笔都买不起的时候,她就能用全套的迪士尼正版文具,不过她渐渐大了,才想通了,发现没什么可羡慕的,世界本就不公平,什么样的阶层有什么样的生活,有空羡慕别人,不如花时间向上跨越。
而林幸羡慕冯玉活得通透。
有的人在黑暗中行走,就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光明,有的人生活在光明里,就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没有黑暗,可在冯玉眼里,这个世界似乎一直都是中性的,有美好,也有丑恶,两相中和,凑合过呗。
一种无所谓的潇洒。
林幸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同情对冯玉来说简直就是羞辱,她这样的人,压根不需要别人同情可怜什么。
“冯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一个可能喜欢的人,可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呢?”
冯玉想了想,“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你想他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么?”
“会。”林幸仍很疑惑,“可是这能作为判断标准么?也许我在没有喜欢她之前想到她,也会心跳加速怎么办?”
冯玉手指敲着栏杆,思忖片刻,嘴边溢出一点笑容,“我有个办法,绝对能判断。”
林幸不自觉地倾身上前,“什么办法?你快说啊。”
“你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在吻她。你是觉得恶心得无法接受呢,还是觉得面红心跳,害羞得想找个地缝躲起来?”
林幸一听那个“吻”字,心里就是一个突突,她听了冯玉的话,真的闭起了眼睛,想象徐溪晚的嘴唇朝她凑了过来……
林幸已经顾不得什么恶心不恶心,她的心都快冲破胸膛跳到外面来了,她的脸一阵灼烫,比发烧时的温度还高,她自己看不到,可冯玉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得一清二楚,林幸的脸迅速发红,很快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就像冷不丁被扔进沸水中的大虾。
冯玉想,她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林幸睁眼时,果真如冯玉所说,羞得只想往地缝里钻,她眼神飘忽,不敢跟冯玉对视,冯玉是个体贴的人,没有在她难堪的时候为难她,借口外面冷,从阳台进了客厅,把阳台上那个完全独立的空间全部留给了林幸。
“冯玉……这个鱼……可好吃了……你也吃点……”
冯玉走进餐厅,在沙发边席地而坐,听周晓慧意识不清地说梦话,说完还不忘咂咂嘴。
真是个饭桶。冯玉想。
可她看周晓慧的眼神却很温柔,帮周晓慧盖被子的动作也细致得不得了。
这个人大大咧咧,情商又低,心肠却是很好的,年幼时错怪了冯玉一次,对冯玉歉疚了近十年,之后每每说起这个话题,她说总说:“从那天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可我只对你一个人混蛋过,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别人了。”然后又拉着冯玉道歉,没皮没脸地让冯玉原谅她,冯玉知道,她这么多年一直良心不安。
冯玉抬起两个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已经过去很久了,那几秒钟的柔软触感却依旧不散。
林幸心头小鹿乱撞,一夜没睡,却一点也不觉得困,直到天边泛起灰蒙蒙的白色,她的心才安静一点,不再跳得那么厉害,可脸上还是红彤彤的,明明太阳还没出来,她脸上已经映出了一片朝霞的色彩。
直到上午九点,太阳完全升起来,客厅里才陆续有人起来,借着外间的浴室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得知不用打扫“战场”,三两结伴着,纷纷跟林幸告别。
周晓慧是最后一个醒的,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半闭着睡眼,惺忪地说:“妈……今天是周末,你让我再睡会儿……”
冯玉不吃她这套,直接上手揪她的耳朵,“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谁是你妈呢?”
周晓慧眨巴眨巴眼,瞳孔聚焦,盯着冯玉看了半分钟,干脆趴到冯玉身上去了,“原来是冯玉啊,别闹,我困着呢,咱俩接着睡会儿。”
冯玉没了脾气。
林幸笑着建议:“要不要吴叔叔开车把你们送回去啊?”
冯玉问她:“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啊,反正我家就隔了一条街,走几分钟就到了,实在不行还能让晚晚来接我呢,看晓慧这样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一个人也弄不动她吧。”
冯玉说:“行,那谢谢你了林幸,对了,你过来顺便给我搭把手,我把这个死猪背下去。”
林幸抿着嘴笑。
明明对人家关心得不得了,嘴上却一点不饶人,真是死鸭子嘴硬。
林幸一向觉得冯玉成熟稳重,这下终于也发现了她孩子气的一面。
冯玉把周晓慧背下楼,林幸怕她一个人背不动,在她身后托着周晓慧的背,跟她一起下去。她们出来时林幸的司机以及该在外面等,林幸交待司机把周晓慧和冯玉分别送到她们家门口,又说自己一个人走回去,待会儿不用来接自己了。
“那可不行!”司机反应激烈,“小幸,你还是跟徐总打个电话告知一声吧,她知道你一个人回家,肯定不放心。”
林幸心说不用麻烦徐溪晚了,再说她刚确定了自己对徐溪晚的心意,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徐溪晚,这会儿也不敢见她。
可是司机坚持要通知徐溪晚,否则自己就不走,林幸没办法,只好给徐溪晚打了个电话。
“小幸,你们聚会结束了吧?”徐溪晚接了电话,率先问她。
林幸还没见到她的人,只是听到她的声音,都已经心里发热,脸很快又红了起来,她赶紧晃晃脑袋,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才应道:“嗯,同学们都回家了,晓慧还在睡,我让吴叔叔先送她和冯玉回去。”
“那你自己怎么回来?”
“走回去就行了吧,反正也不远。”
徐溪晚果然不同意,只说:“你在那儿等我一会儿吧,正好我也出来了,大概两三分钟就能到。”
“好,那我把手机给吴叔叔,你跟他说一声。”说着,林幸把手机递给了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