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喂养手册(28)
南宫坚突然睁开了眼,冷哼道:“就让燕行客去替他的宝贝徒弟报仇吧。”
南宫义低头望着信纸上的那二十六字预言,脸色越来越白。
南宫家主的声音再度响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番机会难得,一旦错过,以后再要动手可就麻烦了。倘若现在除不掉他,来日受害的便会是天下人!天下人与一人孰轻孰重,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南宫义道:“六郎那样的人,怎会堕魔呢……”
南宫家主目光如炬:“你问道多年,当知天命不可违。再坚定的心智也会有被世道摧垮的一天,你若不愿他堕魔,恰恰应该直接给他个痛快,也省得他来日被俗世所误——万劫不复。”
声音字字如钟鸣,撞击在了南宫义胸口。
手中的信纸颓然滑落,化作一地黯然销魂的绝望……
画面再转,就是血月下与虎妖的对话。
再然后,是他沉痛而蹉跎的后半生。
昔日里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逐渐收起了笑容,变得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眉眼中满是冷意,不再温和待人,甚至不再与人亲近。
他在城东的郊外种了一片桂树林,并设下结界,不许外人靠近。
他时常会躲去界内,在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荒芜中,一呆就是小半天。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疯狂修行,最终在三十二岁升到了天级,执掌了南宫家。
五年后,三十八岁的南宫义大病一场,郁郁而终。
他的一生如此落幕,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
心中放不下的执念让他化作了一缕亡魂,重返世间。
他时常忍不住去想,万一当初的预言出了错呢?为什么没有去验证一下呢?好友会不会是被冤死的?
他还忍不住去想,如果他在得知预言之事后,暗地里去通知燕天师,而不是就此妥协,事情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这点念想一旦形成,就如同即将燎原的星星之火,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执念渐渐转化为了怨念,开始在心头蔓延。
他怨的不是父亲,不是洛先知,也不是一切决定此事的人。
而是自己。
他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肯相信好友一把,相信六郎那样的人绝不会堕入魔道。
更怨自己亲手传递了消息,变成了刺向好友的那把刀。
此后百年,这份怨念在漫长的煎熬中不断放大,一点点侵蚀着他对于心中正道的坚守。
他苦苦支撑着,无法入轮回,又不愿成厉鬼。
然,亡魂久留于世,必生祸端。
哪怕是神志清醒的鬼,如果迟迟无法被超度,也迟早会凶化。
寻常鬼魂或许只能撑几个年、几十年,而生前为天师的强大灵魂,让他撑了三百年。
三百年的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积怨,终于让他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陆非辞眼睁睁地看着他心中的防线一点点崩塌,看着他那夜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灵牌,看着他想死却又不得解脱,只能茫然地留人世间痛苦沉沦。
无法阻止,无力阻止。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故事的最后,幻境骤然破碎。
天地间顿时一片灰暗,蚀肤的痛苦再度传来。
陆非辞还来不及消化那晴天霹雳般的预言,就又回到了现世的阴气风暴中。
他望着眼前枷锁满身的好友,又一次忍痛握住了他的手,和声说道:“义兄稍等,我这就来渡你。”
第49章 厉鬼陆非辞(14)┃超度
风暴漩涡之中的陆非辞抬起右手,画出一道五芒星阵。
灵力再一次开始运转, 这一次他要进入的不是南宫义的记忆, 而是他的内心。
以他如今的修为, 想要强行净化鬼王级别的厉鬼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只能从事情的根源入手,进入到对方的内心世界,帮他解开心中的执念,从而唤醒他的神志。
铺天盖地的阴气不断侵蚀着陆非辞的体力与意志,刀割般的痛苦不断传来, 他加速动作, 想要速战速决。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他体内的灵力耗尽了!
该死!在这种紧要关头……
陆非辞心中暗骂一声, 太久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 让他都快忘记灵力也是会枯竭的。
没有了灵力护体,阴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涌向了他。
“唔——”
陆非辞咽下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脸色一时间又青又白。
一道道阴气袭来,如同致命的毒蛇,贪婪地吸食着他身上的生气。
头脑变得愈发昏沉,继续这样留在阴气风暴中太危险了。
然而, 陆非辞抬头看了眼被困阵中的好友, 非但没有撤离, 反而催动了左腕上的宝物。
本想借聚灵珠之力吸收更多的灵气,不料琥珀珠刚刚亮起,周围阴气就像突然被冒犯了一般,将他整个人冲了出去!
金色的灵气与灰色的阴气水火不容地碰撞到了一起, 好像两种强大的气息在相互克制,不许对方出现在自己的领地。
陆非辞被逼得步步后退,反而离南宫义越来越远。
他一狠心,猛地撸下了琥珀珠,远远地抛了出去!
然后独自拖着满目疮痍的身体,再一次朝风暴中心走去。
他此刻双眸布满了血丝,掌心一片灰白,浑身上下都被阴气灼得生疼。
阴怨之气令他意识恍惚,皮肤犹如火烧,可他没有停下脚步。
他望着不远处的故友,脑中回忆起了方才幻境中所见种种。
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并非是南宫义的错。通灵署与四大家族的联合决定,任谁也无法改变。
那么谁该为三百年前无辜惨死在雁回坡上的人负责呢?
是预言了这一切的洛先知吗?
是为了防止世道大乱的通灵署吗?
是这一系列事件的起源——被断定为“身负魔根,必将堕魔”的自己吗?
“义兄……”陆非辞轻声呼唤着好友,眼睛被阴气蛰得通红。
然而灵气枯竭,阴气入侵,令他的头脑和双腿皆如灌铅般沉重。
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陆非辞却觉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受控制了。
血肉之躯,在这样强力的阴气入侵下已经撑到了极限。
意识渐渐飘远,下一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离南宫义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陆非辞的双眸眼看就要合上……
就在这时,他在漫天的阴气风暴中看到了一点金光。
陆非辞恍惚之中迷迷瞪瞪地想,哪来的光呢?
下一刻,万丈金光骤然从地面上腾升而起,轻柔地拖住了他。
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陆非辞骤然睁大了双眼!
这熟悉的感觉是……同心共灵阵?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是他幼时常央着师父开的阵法,也是他当初用以打开八宝盒的阵法。
大阵吸收布阵者的灵气,提供给阵内其他人使用,彼此同心,方能共灵。
这是谁开的大阵!?
陆非辞强撑着掀开了眼皮,朝周围望去。
然而四周别无他人,只有一灰一金两股风暴在相互抗衡。
灵气充盈着他的身体,并把他再度送到了南宫义面前……
陆非辞一怔,在这同心共灵的大阵中,本能地感受到了布阵人的用心。
他看着双目无神的南宫义,勉强定了定心,再次开始聚气。
灵波从他手中发出,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共鸣过后,他来到一片混沌之中。
天地间一片荒芜,无日无月,沉静寂寥。
天色昏沉,大地漆黑,所过之处毫无生气。
这里便是南宫义的心境?
陆非辞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义兄——”
声音在混沌中幽幽回响。
他呼喊着好友的名字,朝天地间唯一那点微光走去。
到了才发现,那是一颗枯萎的桂花树。
树下坐着一名身着青衣、闭目凝神的俊朗男子。
树周围的土地中长满了黑色荆棘,让旁人无法靠近。
心境的主人自囚于此,放弃了清醒的自我,放弃了面对俗世的痛苦,最终堕为了厉鬼,沉沦于世。
“义兄!”他对着树下的人再次叫道。
这个熟悉的称呼终于让那青衣男子有了反应。
他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来人。
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你是何人?为何能进入到这里?”南宫义问。
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再看他:“罢了,无论是谁,都回去吧。”
陆非辞道:“我不回去,金秋已到,我来折一枝桂枝。”
南宫义听罢身子蓦然一僵,倏地抬头望着来人。
回忆扑面而来,被他深埋心底的白衣少年站在眼前,望着他新栽下的桂树苗轻笑道:“义兄可要将它们好生养着,待到金秋时节,桂花盛放,我要来折一枝桂枝。”
南宫义平静无澜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波动,他问:“你是究竟是何人?”
“十六岁我离开师父,开始独自闯荡,在牧远山下初见你……”
陆非辞说着,一步步朝他走近。
周围的黑色荆棘非但没有阻拦他,反而瑟缩着朝后退去,似乎不愿伤到他。
“十七岁那年我独自执行任务,遇到了麻烦,你带人前来助我。”
“十九岁那年,你邀请我去南宫家做客,在后院种下了一排桂树,说我可以随时取来酿酒……”
陆非辞来到他身前,抬头望着他:“义兄,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南宫义不断地往后退:“不可能……六郎他已经死了!死于妖王之手,死在三百年前的雁回坡!”话到此处,脸色复又痛苦起来。
“我没死,我在这里。”陆非辞目光柔和道,“所以我进得来这里,也进得去你的记忆幻境。我来找你,我来度你。”
南宫义呆滞半晌,却是问:“这么说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指预言之事吗?”陆非辞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南宫义听罢脸色一变,转身仓皇着要逃走,却再度被陆非辞叫住。
“义兄不必避我,不是你的错。”
南宫义瞬间僵住了身子。
陆非辞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三百年的惩罚已经够了,义兄,放下吧。”
南宫义僵硬地转过头,问:“你不怨我?”
陆非辞轻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不怨你。”
混沌中突然刮来一阵暖风,吹过桂树,发出一声解脱似的太息。
三百年的颓靡枯萎,等的不过是这一句话。
昏暗的天空中忽然投下一束金光。
照在枯萎的桂树上,桂枝竟缓缓发了芽。
随着光束的不断扩大,天空逐渐放晴。
暖风刮起飞扬的尘埃,陆非辞眯了眯眼,再抬头时,南宫义正温和地望着他,露出了一个阔别三百年的笑容。
两人相视一笑,恍惚间岁月静好,故梦如旧。
桂花再度盛放,黄色的小花瓣飘落在陆非辞肩头。
“居然真的是你……”南宫义抬手,帮他拂去了落花,“你为何活到了现在,又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我猜和三百年前那场天罚有关。”
南宫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场天罚竟应在了你身上。”
陆非辞问道:“义兄,你知道当初是谁发动的天罚吗?”
南宫义摇了摇头:“此事一直成谜,我也不清楚。”
两人说了不过两句话,又是一阵大风吹来,桂花在盛放过后,竟又开始凋零。
南宫义看了眼桂树,轻笑道:“时候差不多到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转头望着陆非辞,面带忧色道:“六郎,当初的预言……”
陆非辞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担心,无论将来遇到了什么,我都会尽量避免那种情况出现。”
陆非辞说到这里,突然正色道:“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变成预言中那样,那我死不足惜。可我不会让自己堕魔,我还想再多看两眼这世间,看看那条害了这么多人的预言到底有几分可信。”
晴空之下,南宫义点头笑道:“如此便好,虽然我如今已经没资格跟你说教些什么,但我还是祝愿你——千帆过尽,不改初心。”
陆非辞笑了:“好。”
大风吹散了一树桂花,南宫义缓步走向远方,身影渐渐消散。
心境随之崩塌,画面一转,陆非辞再次回到了现实中。
肉身早已遍体鳞伤,回来的瞬间,刻骨的伤痛令他再度倒了下去。
然而他心中并无慌乱,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感受到阴气逐渐褪去,怨气也不见了踪影。
阳光重回大地,天色逐渐放晴。
陆非辞勉强撑到此刻,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恍惚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拂过了他的发梢,指尖的温度似曾相识。
他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瞪瞪地叫了一句:“师父……”
第50章 厉鬼陆非辞(15)┃厉鬼篇结束
陆非辞再睁眼时,窗外艳阳高照。
和煦的日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入室内, 他已经回到了位于酒店三十三层的总统套房中。
脖颈间有一团暖呼呼的毛茸茸。陆非辞扭头一看, 果然是他的狐狸。
他张了张嘴, 声音微哑地问:“九归?”
狐狸耳朵一动,从他颈间抬起头来,沉默无言地望了他半晌,闷声道:“让你别去南宫家那种晦气地方,你偏要去, 就那么一小会儿, 就搞出这样一身伤……”
说着,却又低头拱了拱他, 金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抱歉……”陆非辞伸手揽过它, 将这团狐狸圈进了怀里,“只是某些事情不得不去处理,我也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
他的确没想到自己做法到一半会灵力枯竭,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布下同心共灵阵,给自己传输灵力的人是谁?
为何不肯露面, 而要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
一般通灵者遇见当时的情景, 第一反应都是先施净化咒吧?
而那人却选择了借给自己灵力, 难道他知道自己能解决问题?
陆非辞神色如常地摸着狐狸毛,心中却有些担忧。
如此说来,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不,不可能。如果重生之事暴露, 他现在就不会安安稳稳地躺在宾馆的大床上了。
陆非辞问狐狸:“我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狐狸道:“你受伤后南宫家的混球们把你送去治疗,又打电话通知了你朋友,你朋友又告诉了我,然后我就去劫人了。”
陆非辞一愣:“劫人?”
狐狸骄傲地扬起了脑袋:“我从医院把你一路叼回来的!”
陆非辞:“……”那真是辛苦你了。
他无奈地揉了揉狐狸脑袋:“H市这么多通灵者,你居然还敢去医院劫人,是认定了如今大家都忙,没空理你吗?”
狐狸哼了一声:“普通的酒囊饭袋哪能抓得住我?何况我是偷偷把你叼走的,没和人动手。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我怕晃两下就废了,还能叼着你跟人打架?”
“弱不禁风”的陆非辞:“……”我谢谢你啊。
他顺了顺狐狸毛,目光却突然聚焦在了自己的左腕上。
咦?陆非辞怔怔地盯着手上的琥珀珠。
这手链不是被他摘下来抛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琥珀。
能引起那个等级的阴气的忌惮,这四颗珠子果然是宝物,可惜他如今修为不足,至今都只能催动其中之一的聚灵珠。
“大神你醒啦?”
苏戴月和余小寒听见屋内动静,也走了进来。
“从哥,现在感觉怎么样?”余小寒走上前,递去一瓶矿泉水。
他刚想挨着床边坐下,不料却被狐狸赏了一爪子,“嗷”的一声跳开了。
余小寒捂着自己被挠红了的手,惊恐地看着狐狸。
狐狸朝他扬了扬下巴,斜眼道:“离他远点。”
“好吧。”余小寒咽了口口水,不得不向强权低头,转而委屈地对陆非辞道:“从哥,你家狐狸好凶啊……”
陆非辞却只是轻声一笑,问道:“厉鬼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余小寒比了个“OK”的手势:“圆满解决!厉鬼已经被随后赶来的天师大人超度了,现在南宫家的人正张罗着收尾工作。厉鬼最后一次暴动伤了不少人,不仅是从哥你,周围许多通灵者都被阴气蛰伤了。”
陆非辞心中一动,随后赶来的天师?
苏戴月在旁补充道:“大神你这次赚到了!你猜那位救下你们的天师是谁?”
陆非辞问:“谁?”
苏戴月满脸崇拜道:“现如今的首座天师!”
陆非辞眸子一缩。
“首座天师”这四个字和那熟悉的阵法联系在一起,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师父。
他想翻身坐起,却发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根本使不上劲。
“你好好休息,起来干吗?”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把他按回了床上。
陆非辞喘了两口气,渐渐安静下来。
震惊过后他才反应过来,即便是首座天师,也是这一代的首座天师,早与自己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