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诏狱看大门(63)
一个女人手持着一只白瓷瓶冲了上来,将所谓的“圣水”浇在男人身上。
一边浇水,一边念念有词:一滴开天眼,二滴治百病,三滴圣母下降来!白莲花开,神功附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被浇了水的男子仿佛真的得到了什么神力,挥舞着拳头,狰狞地大喊着口号,对着锦衣卫校尉冲了过去。
那持刀的校尉眼看他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大变,心神大撼:难道真有神佛附体?不怕枪兵?
就这么电光火石犹豫的刹那,他的胸口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居然被一拳打出三四尺远,重重地跌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真的,真是有神功附体!哈哈哈!我刀枪不入了,我真的刀枪不入了!”
中年男人激动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一拳干翻一个官爷,还是锦衣卫的官爷!
“刀枪不入!神功附体!”
本来退却的人潮刹那间得到了鼓舞,白瓷水瓶在人群间互相传递。
三滴,只要三滴水,他们就可以不怕兵刃,可以和这些朝廷的走狗决一死战。
“大人,怎么办?难道真的有鬼神之说!不然怎么会如此?”
袁彬身边的几个千户大惊失色,纷纷望向脸色晦暗不明的都指挥使大人。
“无稽之谈。”
这位六十多岁,经历过无数恶战的老将冷冷地笑了笑。
“世上若真有神佛附体,那么和瓦剌、鞑靼人作战,皇上只需要派出巫师上阵即可取胜,国家还需要我等将士做甚!”
“袁指挥使言之有理。”
一身戎装的怀恩太监也点了点头,满脸严肃道,“不过是白莲教骗骗无知百姓的手段罢了。只是……”
只是这些百姓中到底有多少是真的白莲教徒,还有多少只是被诓骗的呢?
一会儿真的血战起来,刀枪无眼,可不管他们的真实身份。京师之内,怕是要血流成河啊。
这可不是皇上乐意看到的景象。
怀恩心情沉重,感慨于百姓的愚昧,也愤恨于这白莲教的毒害之甚。
广济寺的红色外墙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下,红的仿佛要透出鲜血。似乎正在预示着一场大戏即将上演。
寺庙口,一边是惊魂不定,持刀向前的卫所将士;一边是精神大作,坚信自己已经神功附体的信徒百姓。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味,被火炬扭曲的空气模糊了两边人马的视线。
“冲啊!”
最终,那个刚才拿着柴刀的中年人喊出了口号,依然是赤手空拳,带领着身后十多个壮年的男子,朝着最近的一支锦衣卫队冲了过去。
“杀!”
汗水沿着头盔的系带从额头蜿蜒到下巴处,锦衣卫们弯下腰,高高扬起反着白光的大刀。
“砰!”
一声巨响划破夜空,在两边人马交汇之前,将这凝重的气氛骤然打破。
“刀枪……”
已然保持着挥舞拳头的姿态,“神功附体”的中年男子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洞穿的胸口。
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惜,他看不到自己的后背。
如果看得到的话,就会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整片被灼烧成了黑色。
“不入……”
他那经受过圣母“祝福”的钢铁身躯,像是一块烧软的糍粑一样。先是双膝重重跌落在地,接着是脑袋,最后是依然扬起的拳头,轰然倒地。
“不入啊……”
男人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怀恩抬头,望着对面一排高高架起的长枪手铳。
枪口上的青烟还未散去,即便隔着几丈之遥,依然能够闻得到火药发射后,遗留的硫磺特有的刺鼻气味。
覃昌太监坐在高高的马上,远远地对着怀恩点了点脑袋。
看着轰然倒下的同伴,汹涌向前的人流仿佛被冰冻住了。
他们齐齐回头,看着背后对着他们的一排排枪炮,和身穿铠甲的红衣将士们。
“这是,神机营的土炮子……”
终于,有一个百姓认出了他们。
北方的老百姓管老式的前镗式火器为“土炮子”,对它们并不陌生。
早在永乐年间,就有兵仗局和军器局制造火炮、火蒺藜和火铳等各式兵器,装备在京城的神机营和各地卫所团营。就现在京师的城门楼子上,还安装着永乐年间制造的火炮呢。
不说远的,就在几年前的北京保卫战中,那些炮火就曾经击退也先的部队。
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火铳,土炮子这类火药类武器,简直就是划时代的武器装备。
“看来,你们的‘圣母’也不是全知全能啊。”
骑在白马上,英俊的覃昌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刀枪不入’是么?那么挡不挡的住陛下派来的天兵火炮呢!”
很明显,这种降维的打击已经超出了邪教能够涉及到的科技范围了。
就在双方陷入短暂焦灼的时候,从东城方向又赶来一队人马。
马队劈开拥挤的人海,径直朝着寺门口冲了过来。
“‘福将’来了……”
怀恩仰起头,看着领队冲在最前方的两个人,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换上了戎装铁甲,带着飘着红缨的头盔,双手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好,万达俯身骑在他黑色的骏马上,身边是以同样速度与他并进的杨休羡的坐骑“暴雪”。
邱子晋因为不会骑马,所以只能和一名普通的缇骑共乘。
不过没人想到要给他带衣服,这家伙一身女装不好意思上前,只能远远地缩在众人后面。
“终于来了……”
看到两位爱将的出现,袁彬短暂地舒了口气。
“袁大人,属下来迟了。”
万达跳下马,对着袁彬拱了拱手。
袁彬点头示意他即刻动手。
“大家看!这是谁!”
锦衣卫众人将衣冠不整的德昌绑到了庙门口的经幢上。
一般的寺庙门口会设有旗杆和经幢。经幢通常为石头雕刻,上面有经文或者铭文,用来宣示佛法。
这广济寺的经幢上刻的就是《弥勒上生经》。把德昌这个号称是弥勒降世的佛爷绑在这上头,也算是相得益彰。
“这是……这是佛爷啊!这不是德昌主持嘛!”
站在前排的百姓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眼神涣散,嘴边不断流着口水,喉管里无意识地发出“呵呵”的摩擦声,身体跟打摆子一样不断颤抖的白胖男人,正是他们平日里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德昌佛爷。
佛爷不是被最早的那群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从广济寺里绑走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跟着这队缇骑从东边那儿来了?
“诸位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抓到这个大骗子的嘛!”
万达走到经幢边,用马鞭指着德昌低垂下来的光脑袋说道,“是城东本司胡同的妓院里!”
“不可能!”
“佛爷是弥勒佛转身,是不近女色的童男子,怎么会去妓院!”
“这个鹰犬一看就是在胡说八道!估计是他们对佛爷用了重刑!把佛爷打成这个样子了!”
百姓们根本不相信万达说的话。
“不信?那你们看看这儿!”
杨休羡可不像万达这么好说话,对着这群暴民还循循善诱。
他一把拉下了德昌的亵裤,露出污秽不堪的东西。
“啊啊啊啊!”
前排的女教徒吓得纷纷转头闭眼。几个男的,更是看的是目瞪口呆。
原来这德昌本来为了应付万达和邱子晋两个人,已经从玄莲那边讨了一丸“无极逍遥丹”吃,整个身体都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
这药丸的药性极为霸道,就像是玄莲所说:三颗下去,就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