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是万人嫌(28)
但是下一瞬间,也被击碎所有的不甘与妄想。
“不准去。你就算到了京市,我也能让你怎么去的,怎么回来。”
那天薛慈从薛家出来,浑浑噩噩向他的导师递交申请书,退出了竞赛团队。
那时他已经和团队成员磨合一阵,负责构建零件的重要环节,临时退出,显然不是什么好做法。饶是他是薛家的小少爷,对他一向很忍让的导师也沉下了脸,劝说他:“你这样太不负责任,也要为其他人着想。”
薛小少爷一意孤行。
他不愿意,谁都阻止不了他。
薛慈当时初三,带队队长是高三某位学长,这位崔学长野心勃勃,目标指向桂冠。
他平时和薛慈并不如何熟悉,但看过薛慈的入队测试,相当满意,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差错——从老师那里得了消息,崔学长立刻前来,在薛慈面前放下身段,百般恳求他留下来。甚至微微皱眉,犹疑问他:“薛慈,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薛慈如何答?
他不想把碎裂的、畸形的父子亲情暴露在人前,或许也是最后腆脸想遮掩下那可怜的一点自尊,在学长面前,只是露出了极为不耐烦的神情来。
“没兴趣了,不想去。”薛慈面无表情答。
后来,他被那名学长冲动下,打了一拳。
脸颊肿起,十分狼狈。
薛慈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那一拳落在他脸上,都没什么值得疼的。只皱眉不耐说道:“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
学长红着眼,喘着气,让薛慈走了。
薛慈脸上的伤谁都看见了,却没人来问他是怎么受伤的。
他是自作自受、活该……而在过往的每一年里,他都没能再拿到竞赛的通知申请。
现在,这张曾经他向往过、憧憬过的邀请函,以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落在他的手上。
薛慈的睫羽微微颤了下,像是某只振翅欲飞的蝶一般,停歇了下来,遮住无边落寞的神色。
班主任看不到薛小少爷的失意,他是习惯薛慈这样寡言少语的。
只有谢问寒,他站在薛慈的身旁,因为时时刻刻目光无意识侧瞥,才看见薛慈此时的神色。
像是枯萎却依旧稠艷的玫瑰,紧紧扼住谢问寒的视线,让他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呆怔起来。
为什么……
明明应当被千娇万宠的薛小少爷,会露出这样难过失意的神色来。
谢问寒心底甚至有些冲动,他觉得无比烦躁起来,想伸出手,拢住那一片睫羽……随后思路被打断。他看见薛慈伸出手,将那张报名表很慎重地折叠进手中。
薛小少爷微微弯唇,像是难得心情好一般,露出个再乖巧可爱不过的笑容:“谢谢老师。”
谢问寒直到被班主任长久地注视着了,才仓促收回眼。
“……谢谢老师。”
刚才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两人离开办公室。
他们不是并行的,谢问寒要比薛慈快一步,直到折角处,谢问寒提前一步,便将将好站在薛慈要经过的位置。
薛慈还有些漫不经心想着前世的事,没怎么回过神来,差点撞到谢问寒:“?”
谢问寒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很难以启齿,他是靠薛慈才一并获得了机遇这件事。但真到了薛慈面前,却也好似没那么难以开口。
“谢谢你。”
薛慈更加迷茫:“?”
“就是这次……因为你,所以我也一并获得了参赛资格。”谢问寒微微瞥开眼,语气却十分慎重斟酌,带着珍重意味。
薛慈不是小孩子,只被这么没头尾的提醒一句,也能很快想通其中的关节。
这么想来是十分荒谬可笑的。他前辈子因为家庭,没能参加成竞赛,这一世也同样因为薛小少爷的身份,居然办了件好事,让谢问寒这样努力的学生也一并跟去。
“客气。”薛慈道,“是你自己努力的缘故。”
谢问寒脸微有些发红,他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准备离开。薛慈想到什么,说道:“何况,之前你给我整理的资料也很用心,算是投桃报李。”
谢问寒原本打算快点离开的步伐猛地停下来,他听着薛慈的话,心脏比得到机遇时还要紧张激烈,简直快要突破胸膛跳出来。
巨大的羞耻感,一下便淹没了他,灌得谢问寒冷白皮肤,都因此浮现出滚烫颜色来。
他微微闭眼,才能抑止住冲动心绪,借着薛小少爷看不见他的优势,强自保持镇定:“什么资料?”
薛慈没想到谢问寒在这种方面,也能要面子得紧。含笑问他:“不是你放在我桌里的?”
谢问寒:“……”
谢问寒:“……对不起。”
薛慈这个时候上前,和他一并走了,“道什么歉?脸皮太薄。”
谢问寒动作快迟缓得不能动了。薛小少爷走在他身旁,近得甚至能闻见他发上冷淡的苏荷香气。
校量竞赛决定的人选很快传开来。原本这种单位的竞赛轮不到新生,这次偏偏选了两名新生加入团队——哪怕是协作位呢。
但这两人的成绩,又的确很好,是新生中出名的“学神”,再有抱怨也被压下去了。
薛慈和谢问寒下午课程被校方免去,被派去实验室中和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进行竞赛相关的练习。
虽然是协作生,但代表清璞出去比赛,总不能显得太茫然丢人。
竞赛团队中的大多人选,都是上一届就参加过竞赛的成员,先前配合着做过几轮实验,颇有默契。
放在其他学校,可能有竞赛的正式成员对“协作生”冷脸、默默排挤,觉得他们是抢占功劳的米虫这样的状况。但是清璞没这种旧俗,两个学弟生得好看,又讲礼貌,没大少爷脾性,不知在他们那多受欢迎。
尤其薛慈,是薛浮的弟弟。
薛浮是他们上任带队的队长。
于情于理,这些前辈们都会照顾一下新生。
结果照顾着,倒是真把薛慈是“薛浮弟弟”这个概念忘了,薛小少爷沉静又乖,柔软得和猫崽那般可爱,每天只看两眼就能将心底那点怜爱全激发出来。从刚开始的客气,变成了每天迫不及待就希望能到实验室里,投喂一下薛小少爷。
比起他们那些豺狼虎豹似的弟弟,薛慈的出现,让这些高年级生不禁有些嫉妒起薛浮级长来。
连每天交给两名协作生的任务,都带一点私心——当然,他们并不讨厌谢问寒,这种私心不会太明显。最多是理论性的整理文献之类的劳动,交给薛慈来做。那些麻烦一点动手费眼还可能忙的没时间被他们投喂的任务,则交给谢问寒。
薛慈开始还没意识到这种差别来。
但是一连几天都如此,他本来便敏感,也发觉到了。
可薛慈的想法,也诡异和前辈们的想法,出现了一些差别。
学长学姐对他态度友善,自然是因为他兄长公开消息,他们和薛浮同级,当然更愿意照拂自己一些(某种程度上最开始的确如此)。
但薛慈也清楚自己有多不招人喜欢,前世便有太多人是看在薛家颜面上给他留有一点面子,不必太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
他人厌恶是随着薛慈成长而愈加显得明显的,就像是薛慈之前刚入学时,还零星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但是现在,和他相处的人越来越少,只有谢问寒因竞赛和他同进同出。
有这样招人嫌的印象在前,再看那些前辈分配任务的行为,便像是更鼓励谢问寒去动手尝试校量的学科基础。而薛慈得不到什么锻炼机会,只能整理那些非常简单的文献,分门别类给前辈送去,没有提高可言。
薛慈脱离这些基础太久了,并不知道那些文献对普通初中生来说是多大的“历练”。反而误以为自己是坐了“冷板凳”。每天被晾在实验室中也不急,整理好就去乖乖看些其他资料。
锻炼机会都在谢问寒那里,薛慈也并没什么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