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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下(6)

作者:山水间间 时间:2021-09-25 04:47 标签:重生 强强 近水楼台 古代幻想

  如果覃瑢翀知道她是田家人,他应该会记恨她吧,田挽烟想,记恨她的隐瞒,记恨她的不作为,记恨她只是隔岸观火,留他一人在那片梦魇般的湖面上久久地等待。
  她其实是算过的,但是卦象实在太奇怪,头一天算出来是无果,过了几天又有了答案。
  就好像这世间在那短短的几天之内发生了变化,时光回溯,一切又从头开始。
  田挽烟觉得可能是因为她许久没有用过卜卦之术,手生,出现错误也是难免的,又或者是因为重卦不卜的规矩……总之,她希望是后者,却不想给覃瑢翀虚无缥缈的答案。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冥冥中也算是遵守了田家“缄默”的规矩。
  这些东西,覃瑢翀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田挽烟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不能带我一起走吗?我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你就当我是同路的友人即可,覃瑢翀,就像你认为我不可能理解你一样,我认为你也不可能理解我,我是非要亲眼看到,非要撕心裂肺的痛,才会彻底死心,你连这点请求也没办法满足吗?”
  覃瑢翀显得很为难,叹着气说道:“在那之前,我先要去见聂护法和方教主。”
  “我可以留在客栈等你。”田挽烟已经等了太久了,也不差这点时间,她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等你见到你的意中人,我只远远地看上一眼,马上就会离开,头也不回,此后也不会再和你相见,从此分道扬镳,各自安好。就当是为我饯别也好,不行吗?”
  她太决绝,措辞太激烈,语气又透露一股难掩的失落,让覃瑢翀说不出拒绝的话。
  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接受粉身碎骨的结局,是愚蠢吗?
  覃瑢翀无法作出判断,因为,那句“不能带我一起走吗”,是他二十多年前就没能说出口的一句话,时至今日仍然徘徊在他深沉的梦中,永无消散之日。
  抛下一切,近乎卑微,到底是怎样的勇气和莽撞才能叫这个骄傲的人说出口的啊。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如果自己说出拒绝的话,就像是折断了她的脊梁一般。
  覃瑢翀的喉结轻轻滚了滚,终究没能拒绝田挽烟的请求,说了个“好”字,然后翻过手腕,将手从她的指间抽出来,“其实,我不能肯定能不能见到,因为我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到回信,如果我是满怀期待地去了,失魂落魄、浑身狼狈地走,还望你对我说几句劝慰的话。”
  “我会笑你的。”田挽烟淡淡回了一句,“我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你。”
  如此,一起去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田挽烟此后经常会想,如果当时她没有选择跟去,没有选择指出那拙劣的破绽,覃瑢翀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境地,是不是就不会像这样,日日饱受内心的煎熬。
  只可惜当时的她没有算上那一卦。


第177章 扶渠
  覃瑢翀对于他心心所念的人, 是只字不提。
  一路上,任田挽烟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的口风严严实实的, 就连半点消息也不肯透露。
  直到有一回,趁着覃瑢翀不在,田挽烟软磨硬泡了许久, 车夫才将目的地告诉了她。
  濉峰派。
  身处茫茫群山中,清泉濯身,露水果腹, 与鹤为伴, 织云为裳, 俨然是一群不染纤尘的羽士,尽管修道,但他们又与宫中那些炼丹的术士不是一类人,平日里也不喜欢讲些神叨叨的话来骗人, 接了宴席的帖子就去,从不避讳俗世的物事。
  是以, 皇帝将邀仙台设在了濉峰的不远处,他们也就俯首领命, 接过了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 以皇帝为首,朝南, 祭司坐中,宫中禁军朝东, 濉峰派朝西,其余人朝北。
  身为田家后人,田挽烟自然通晓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让她感到疑惑的是, 覃瑢翀身为覃家家主,又身处千里外的霞雁城,是如何和身处皇城脚下的濉峰派有了来往?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对濉峰派的弟子一见倾心?
  还有,他腰间那枚从不肯轻易取下的螭虎衔莲玉佩,是不是他的意中人所赠?
  这些疑问在田挽烟的脑海中盘旋,她却没有过多停留,估摸着覃瑢翀也该和魔教教主、右护法那两位快吃完饭了,冲满面羞愧的车夫莞尔一笑,转身回客栈去了。
  和莲有关,是濉峰派的弟子,和覃瑢翀年纪相仿,像密林中的鹿,不同凡俗。
  田挽烟心里渐渐有了答案,这种念头一旦浮现,就会随着思考的深入越发明晰,即使她再觉得荒诞不经,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实打实的,是覃瑢翀会喜欢的类型。
  似小翠的空灵,似凝晴的清冷,似她眉眼锋利……
  覃瑢翀府中的所有姑娘,都依稀能瞧出一星半点儿的影子。
  他自己是没有察觉的,都说旁观者清,但是田挽烟在想到这个可能性之前也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因为他们二人,无论是脾性,还是地位、背景,都全然不同。
  然后她又觉得可笑。
  早知道覃瑢翀男女不忌了,不是吗,田挽烟咬着牙想。
  覃瑢翀向来喜欢长相漂亮的人,她是一个,之前那位聂公子又是一个。
  若是他一厢情愿也就罢了,偏偏那人还将贴身的玉佩相赠,到底是什么意思?
  濉峰派虽然不是一群老古董,保守矜持却是出了名的,更别说那个被誉为“濉峰派的华光”、“扶渠羽士”的人了,虽然年少成名,却从不曾听他有过什么情人,可见其洁身自好。
  但是,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了。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田挽烟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猜测应该是覃瑢翀回来了,草草地披上了外袍,起身过去开了门,面色如常地问道:“你已经和他们二人谈好了吗?”
  覃瑢翀闻言,轻咳两声,田挽烟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
  她下意识地想要像往常那样,用指腹碰碰覃瑢翀的眉心,旋即又记起,如今再如此亲近也没必要了,对她而言是坏事,对覃瑢翀而言也是坏事,只会叫他们相看两生厌。
  于是田挽烟轻咬下唇,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抬起来。
  “说不上什么正式的见面,只不过是叙叙旧,寒暄一阵罢了。”或许是因为怀揣心事,覃瑢翀并没有发觉她那微小的动作,摆手示意,说道,“我们接下来就要离开这里了。”
  与心仪之人阔别已久,他很心急,又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小欢喜。
  田挽烟说了个“好”字,然后,在覃瑢翀转过身的那一瞬间,无声地,像是压抑不住痛意似的,猛烈喘息了几下,心悸的感觉,反胃的感觉,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双腿在发颤,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抽了出去,几乎要瘫软在地。
  但是,她是田挽烟。
  她从来都不会后悔任何决定,从来都不会恐惧未知的将来。
  所以她很快就将情绪妥帖地收拾起来,强迫自己咽回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压下喉间破碎不堪的哽咽声,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的时候,又变回了曾经那个从不肯露出软弱表情的、高傲又自信的她,锋利如旧,光华如旧——
  “喜欢一个人并不可耻。”田挽烟轻轻说道,“就算承认你很想见他,我也不会笑的。”
  至于覃瑢翀露出了什么表情,说了什么劝慰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
  无所谓了,田挽烟想,一切都要结束了,真是可惜,她怎么就喜欢上了覃瑢翀呢。
  离开覃府之后,她大可回去做她的花魁,从那些倾慕她的人中挑个顺眼的,又或者,即使是抛下月华的名头,重新将田家后人的身份捡起来,她也能成为众星捧月的天相师。
  能不能再和这位覃家家主相遇,那就是漫长时光之后的故事了。
  “走吧。”田挽烟说着,向前走去,和覃瑢翀擦肩而过,“去见你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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