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175)
这些,虞北洲从未给过。
宗洛讽刺地开口:“在试图让我恨他这点上,倒实在是不遗余力。”
这个满口谎言的臭弟弟只会用谎言和欺骗,把人越推越远,让宗洛真正恨上他。
这几句话或许是气话,但也委实重了些。
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本就情感淡漠的太巫自然不会随意发表什么高见,只道:“臣想说的话,已经全部告知殿下。若无其他事情,臣便先行告退。”
今日这回事,着实出自太巫私心。
数十年来,除了先帝当年巫祭大典前私下求他帮忙测算渊帝的命数以外,这是太巫第二次动用私心。
上一回私心,好歹有个好结果。只希望这一次,也能如愿,至少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鬼面兜帽的太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走就走,身影彻底消失在羽春宫外,不见踪影。
独留宗洛一个人在书房内站了许久许久。
待到宫人轻声问殿下要不要传午膳的时候,他方才如梦初醒。
这一顿饭食之无味。
等用过膳后,宫人服饰太子殿下于寝宫小憩。
然而没有休息多久,寝殿的门就被推开。
浑身上下衣物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褪下痕迹的东宫之主踱步而出,淡淡地吩咐道:“孤要去章宫一趟,备人,同陛下通报。”
往常渊帝只会在上午面见群臣,下午则是批阅奏疏或处理其他政务。
内侍进去通报没多久,渊帝就叫他进去了。
章宫内还是一如既往地燃烧着刺鼻的熏香。
玄金龙袍的帝王端坐于桌案后,似乎对他的来访并不感到惊讶,手中的笔都没有停下,头也不抬地道:“来了。”
宗洛行礼后站定,拘谨地道:“父皇,我......我想带兵去卫国。”
“胡闹。”
渊帝拧起剑眉,落下一笔:“你是储君,自古没有储君掌兵的说法。就算朕宠你,也万万没有放任一国太子去带兵打仗的道理。”
这些道理,宗洛都懂。
储君是没有兵权的。这是大忌。
巫祭大典前一晚,他把仙丹和湛卢,还有玄骑的兵符交了上去。仙丹被虞北洲拿走了,湛卢在巫祭大典上渊帝亲自为他佩好,唯有兵符,交上去后就没有再给他。
就算退一万步说,虎符还在他手上,储君带兵......估计整个卫国的兵力都会集中到他这里,不管牺牲多少人,都得把他活捉回去。
毕竟活捉一国储君,不仅能大幅度增进己方士气,还能挟持储君同大渊谈条件,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然而宗洛却还是跪下,深深地叩首:“儿臣知晓。但......只求父皇成全儿臣。”
渊帝终于停笔。
他将那支掐着金线的墨毫放在笔搁,“理由。”
宗洛低声道:“对卫国一役,事关重大。如今并非出兵的好时机。北宁王不擅长打前阵,更何况是在如今这种兵力还未完全收回的情况下。”
帝王的声音辨不出喜怒:“朕能允他北宁王去,是因为他在朕面前跪过两次。”
“第二次,便是昨晚。他在章宫门口跪了整整一夜。朕才允他将功抵过,不追求宗承肆谋反一事的前因后果。”
“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你不是这样的人。”
渊帝淡淡地道:“莫要拿那些说辞来糊弄朕,朕要听你究竟为何固执己见,非要带兵。你非要去的动机,亦或者......是为谁而去。”
章宫内陷入死寂。
许久,宗洛才闭了闭眼:“是儿臣不孝,恕儿臣无法说出口。”
不该,不能,也不愿。
“儿臣此去,是想......彻底做一个了断。”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章宫里静寂一片。
这样的理由, 是无法打动渊帝的。没有人比宗洛更清楚。
就算渊帝再重视他,在父亲的身份之前,他还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把储君放到前线去打仗这种事情,就算他剑术天下第一, 也难敌千军万马, 哪怕是位昏君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渊帝呢。
可是他想去。
并非要去委曲求全, 粉饰太平。
而是他和虞北洲之间, 的确需要一个彻彻底底的了断。
将这些纠缠两世的, 理不清剪不断斩不掉的爱恨, 做一个终结。
人终其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不愿面对的事。但有些事,不管多痛,多不想面对,终究不能逃避。
这是宗洛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所以他此时此刻跪在这里, 就像昨天晚上在这里跪了一整夜的虞北洲一样。他们都有为之执着, 想要坚持到底的东西。
就像前世被软禁在皇子府内, 偏要闯进宫中,求渊帝给一个说法。本质上, 宗洛永远是一个固执到三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格。
落在章宫地上的香炉幽幽然烧了大半截。
冷冽的,浓烈扑鼻的香气在空中炸开, 充盈着鼻腔。桌上的神龙玉在火烛下折射出莹绿光泽。
许久, 有什么重重的东西从空中落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到了跪着的宗洛面前,翻滚了一下,彻底静寂下来。
白衣皇子微微抬眸,触及到那个东西的时候, 瞳孔一阵骤缩。
——那是一块再熟悉不过的虎符。
“要去便去,做那副样子作甚,朕还能打断你的腿不让你走了?”
比平日还要更低沉一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然要去,就给朕站直身体了!堂堂储君,这般跪在地上像什么话!”
宗洛脊背一僵。
不知何时,渊帝已经从桌案背后站起。
这位今年刚好五旬的暴君身高九尺,比宗洛还要高小半个头,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只会感到极具的压迫感。
特别是......同冕旒珠串背后那双锐利的,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对视时。
“但是朕得同你说清楚。玄骑已经被北宁王带走,你此去前线,便是纸包不住火,一旦消息泄露,定然会被卫**队群起而攻之。朕即使给了你兵权,你这一路也最好做好隐蔽工作,待到彻底接手大军后再现身,莫要泄露消息。”
虽然玄骑是他的亲兵,但用来打前锋和突袭都十分有效,是一支奇兵,也是大渊军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但既然宗洛已经成了储君,储君没有掌兵的道理,这支骑兵便自然而然地归属于朝廷掌控,直属于渊帝。
此次虞北洲前去攻打卫国,后备军力暂时无法快速调动,渊帝便在调动天机军的基础上,额外将玄骑拨给他借用。
这也意味着,宗洛得孤身一人,顶多带些随行的暗卫一起,快马加鞭追上率先离去一天的虞北洲才行。
宗洛站直身体,轻声道:“儿臣知晓。”
“北宁王在朕这里,统共就跪过两次。”
渊帝淡淡地道:“第一次,是你出兵豫国之际。第二次,便是昨日。”
白衣太子蓦然睁大了眼睛。
寻常情况下,将军无法随意离开皇城。更别提虞北洲这种手握兵权的异姓藩王了,私自离开就是死罪无疑。
宗洛不是没想过,沈心月回去同沈廷尉说,沈廷尉定然要传达给渊帝。渊帝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他心有所属的事情定然就瞒不住。
他不知道沈廷尉有没有同渊帝传达什么,但渊帝面前这个态度......显然是看出什么来了。
是知道了他同虞北洲之间有什么,还是因为宗承肆一事,虞北洲太过激进,导致暴露了什么?总之渊帝绝不会突然在聊着聊着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
就在宗洛脑子里如同混沌搅合的时候,他忽然又听见面前暴君的声音:“你既然要去,这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卫国,就须得给朕漂亮地拿下!”
渊帝背负双手,越过桌案。
宫人大开宫门,他从编织华美的地毯上迈步而出,越过层层叠叠的书架,越过那些摆放着神兵利器的装饰台,一直走到章宫之外。
章宫只比大殿矮一些,面前铺着高高的白玉台阶,中间是繁杂华丽的夔纹浮雕,四周环绕着朱红大柱,远远地看去极为威严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