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66)
闹事的,都被悄无声息地摆平了。
喧闹的大堂里,唯有泓心思全不在赌桌上,只坐立不安地紧盯着容胤。
太危险了。
整个赌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实际上,这整个城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次御驾西狩,他们早就商量着要甩掉侍卫,只两个人在山里痛痛快快玩一场。为此泓提前两个月就派人来选好山头,把林子彻底摸了一遍才放心带着皇帝进山。可山里安全了,容胤却又嫌无聊,才玩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走,要偷偷进城里闲逛。
山下这个西境小城名为四荒,百年前曾是个屯兵营,现在也还有兵马在此驻扎。泓想着城里防卫严谨,城外又有大批人马接应,应该也没什么,就答应了。岂料两人到了城里最热闹的市集,当头就是一个大赌坊,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里竟然是整个西境最出名的赌场,号称金坑子。赌场教坊向来就是藏污纳垢之地,容胤兴致勃勃地进去了,泓却叫苦连天,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只得一路紧盯着。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容胤看了一会儿热闹,就也学着拿出一粒金瓜子,小心翼翼放在赌桌上。这在金坑子里是个极小的赌注了,可庄家也不嫌弃,酒盅一开,照样一竹篦划拉走。
容胤就又放了一粒金瓜子在桌上。这回赌赢了,那庄家千金散尽,随手扔了块金疙瘩给他。
容胤十分高兴,拿着金疙瘩作注,竟然一口气赢了好几回,没一会儿面前就堆起了座小金山。赌场里有个玄学,讲新手下场,赌运必佳,他那副谨慎的模样一看就是头一次,赢几回就被赌徒们盯上了,一窝蜂全跟着他下注。容胤身周从未这样热闹过,顿时兴高采烈,索性把那小金山全推出去,说:“押大。”
酒盅一开,竟然是个小。庄家毫不客气,三下两下就把他的金山扒拉走了。容胤十分失落,只好憋屈地自掏腰包,又拿出粒小小的金瓜子来,放在赌桌上。
他赢了大笔金财,虽然喜悦,却无贪婪,赌本输光也没有痛心之相,混迹赌场的骗子们一看就知道这位是富家子弟出来见世面,当即全心照不宜地围了上来。赌场里对他这种人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小黄羊,指的是兜里不一定多有钱,但人一定很值钱,想法子扣下了,可以叫家里拿钱来赎。坏人们做事也是很谨慎的,干之前须得确认对方身份是不是惹得起,大家互相对视,一位美丽女子便款摆腰肢,娇滴滴上前。
她刚挤过去,还没碰到容胤衣角就被泓发现了,抬手一拦,冷冷问:“做什么?”
他已经够警惕了,却不知道自己只一句话就露了底细,那口音一听就是外地人。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外地人就更不怕了,女子白了泓一眼,伸长手臂去拉赌桌上的庄家,举着个玉镯子娇声娇气地问:“小哥哥,你看我这个镯子能不能赌呀?”
这都是赌坊的黑话,是在问庄家今天在场子里行事可不可以。庄家目不斜视,一句话拒绝:“不能,出去换金。”
本来这一句话,已经绝了骗子们的念想,岂料容胤却无比配合,闻声抬头,正撞女子手臂上。女子手一歪,镯子掉地“啪”摔了个粉碎。
几个人都怔住了。那女子江湖碰瓷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主动求碰,当即抓紧机会哭闹起来:“我的镯子!你赔我镯子!”
众人立刻把容胤和泓围住,七嘴八舌地谴责。没一会儿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急急忙忙挤过来,袒露着满是黑毛的胸膛,一迭声地问:“怎么了妹子?谁欺负你了?”
女子指着容胤哭道:“我的镯子……我本来想换钱给母亲买药呜呜呜……”
那大汉立刻气哼哼抬起头,狠狠问:“喂!你们俩怎么说?”
这几个人演技无比浮夸,容胤再没经验也知道自己被讹上了,脸一沉便要发作。泓急忙拦住,从怀里掏钱:“我们赔,多少钱?”
他想着息事宁人,赶紧带容胤安全离开,岂料对方却狮子大开口:“这是传家宝!本来有一对的,你把这个给摔了,另外那个就配不上了!你给一千两银子吧。”
泓皱眉道:“谁出门逛街,身上带一千两银子?”
大汉抬手就去扭容胤手臂,冷冷道:“没钱就把他留下,你拿银子来赎!”
他只要钱财倒还好,现在主意居然打到了容胤身上,泓顿时大怒,当胸便是一拳,打得大汉向后一仰。那大汉仗着身形高大,在赌场里一直耀武扬威,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打脸,转身竟然拖了把厚背刀出来发力一挥,怒吼:“你敢!”
赌场里顿时大乱,众人全都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地缠住了两人。泓是高阶武者,要料理此人不过是一拔剑的事,可是他要护着容胤,又要顾虑不能把人打出血让容胤看见,一时间也只是狼狈应付。这场乱子越闹越大,便有赌徒想浑水摸鱼推翻赌桌抢金子,混乱间忽然有人大喝:“我看谁敢闹事!”
话音刚落,就有大批官兵进来,把所有闹事的人都按住了。原来赌场隔壁就是城里守军的值楼,赌场主人早和带兵统领有约定,出了乱子就派兵来镇压。那庄家一见闹事,话都懒得说,直接就派人去请统领来,把所有人都抓了个正着。
一见自己人来了,泓心中便是一松。他本想上前把那位带兵统领好好嘉奖一番,岂料脚步刚动,就被两个兵将按住,那带兵统领叉腰站在门口,离远远的问都不问,大手一挥把所有人都关进牢房,容胤、泓和那个大汉作为带头闹事的,还被额外照顾,一人给拴了条铁链子,塞进地下小屋子里。
三个人这下全都傻眼了。
那大汉抓耳挠腮,急了半天,放声长呼:“放我出去!”
他声若洪钟,一声迭一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叫了两声容胤就受不了了:“闭嘴。”
大汉回头怒吼:“都怪你!”
泓冷冷道:“目无法纪,当街械斗,你还有理了?”
大汉恨道:“摔坏我妹子镯子的,是你不是?摔坏不赔,反要打人的,是你不是?你打了我,我可没碰你一根汗毛!”
他瞧着蛮勇,说出的话竟然很有逻辑,全占着道理。泓哑口无言,怒道:“拿不出钱来,就要扣人,哪有这个道理?”
大汉说:“这不叫扣,是请你来我家喝茶。我们,不违律法的!”
泓几乎被这人逗笑了,问:“你请过多少人去家里喝茶?”
大汉悻悻道:“哪有那么多镯子好摔?要不是我急着用钱……哼!”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牢房是拿值楼地窖改建的,一大半都在地底下,只留一个小窗通气。几个人踮起脚,便隐约见一人都尉府骑兵装扮,进院子兜了一圈,急匆匆不知道说了什么。没过片刻,整个值房就乱了起来,有人大声发令,无数脚步声咚咚咚往外头跑,没一会儿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空荡荡的大院。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十分疑惑。泓先想明白了,面色一变,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汉摸摸肚子说:“我饿得慌,该到饭时了。”
泓叹了口气说:“太阳快落山了。”
他看着容胤,轻声提醒:“听说御驾今日就在城外,一定是出意外了,才会来四荒城调兵。”
容胤脸色顿时也变了。
照计划,他们本应在山里游玩上大半天,半下午回去,晚上还来得及赶到红木林行宫。
可现在天都快黑了,他们还在城里,山下守候的御影卫们等不到人,这会儿怕是早就乱成一团,要开始戒严搜山了!
国不能一日无君,这消息若传出去,到明天只怕整个西境都要大乱!
容胤心中微乱,沉声道:“我们得立刻回去。”
大汉见两人也开始着急,顿时坐不住了,晃得铁链子哗啦啦响,放声嘶吼:“来人啊!放我出去!大老爷!我没罪啊!”
泓和容胤也跟着晃起链子,弄出一阵巨响。过了一会儿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声音在外头怒吼:“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