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不知道我会死遁(56)
玄陵睁着大眼睛,乖巧答应下来,转头用一天就背完了整本书。
他又像往常一样告诉顾惊欢这个“好消息”,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渴望着对方能继续夸奖他。
只要顾惊欢夸他,接下来几天心情都会不错,对玄陵也会更和颜悦色。
也许是顾惊欢对他宽容太久,玄陵差点忘了顾惊欢的本质。
当他顺利地将顾惊欢抽查内容背下来后,顾惊欢随手翻了一页,问他对某个史料的看法。
空气中安静了很久,顾惊欢嘴角的笑容也一点点压下去。
玄陵几乎控制不住额头上的冷汗,嗫嚅着说了几句。
显然,顾惊欢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的理解还是和老奴仆学的那一套,顾惊欢之前让他读的书是半点没用上。
“那你说说,廉君‘负荆请罪’这一举动,于国意味如何,于己意味如何。”顾惊欢淡淡地瞥下视线,黑羽似的长睫落下阴影,像黑夜的乌鸦惊动,带给玄陵的,却是攫住呼吸般的窒息。
“是……”玄陵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面色隐隐发白。
“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你是背下来在糊弄我吗。”顾惊欢将书阖上,明明是疑问的句子,语气却嘲笑般地笃定。
“我倒是一直没发现,你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玄陵不敢!”玄陵立刻跪了下去,冷汗从头上滴下来。
“就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好意思说要给我长脸这些话的。”顾惊欢疲惫地撑着头,似乎没有兴趣再这件事上再纠结下去。
顾惊欢不打算要他了。
他要被送出去,送回殷王手里。
一个不能讨顾惊欢欢心的庶子,还有留下来的价值吗?
玄陵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又攒起水雾,他知道顾惊欢很喜欢看自己哭,说不定会一时高兴将自己留下来。
但显然,顾惊欢对他的阳奉阴违非常厌恶,非但没有缓和脸色,反而将书扔到他脸上,不耐烦道:“滚出去!”
玄陵只好一步步退出去,企图等顾惊欢回心转意,走到门口时已经声泪俱下:
“大人……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回答他的是关紧的宫门。
玄陵愣了愣,然后慢慢拖动自己的脚步,走到门前的石砖地前跪下。
移动的时候,他几乎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仿佛血液都已经凉透僵硬。
他只能赌,却不是赌顾惊欢对他有那么一丝真心,而是赌顾惊欢的自尊和骄傲。
他已经在自己身上投入这么多,会不甘心抛弃一个趁手的棋子。
玄陵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他的膝盖已经针扎般疼痛,石砖地凹凸不平,碎砂和石子嵌进肉中,他却咬着牙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然而一直从白天到夜晚,再从夜晚到天明,宫殿门都没有打开过。
就在他快要绝望,昏昏沉沉晕过去时,宫殿的门突然开了。
此时玄陵已经支撑不住,身子斜在地上,仅仅靠着手臂支撑才没倒下去。
顾惊欢走到他面前,挡住天明前的月光,落下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玄陵却在关键时刻,仿佛知道自己赌赢了似的,彻底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玄陵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里。
他用了一个呼吸的瞬间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顿时心脏狂跳起来,条件反射地想跳下床继续去顾惊欢门前跪着,却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正在房间内坐着,冷冷地看着他。
玄陵冷汗涔涔地下床,跪在地上。
“你在逼迫我?”顾惊欢的眸色沉沉,瞳孔更偏向于冰冷的妖兽,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恼火。
玄陵想给自己辩解,但发现自己居然嗓子沙哑,似乎不知不觉间就感冒了。
“蠢货!”顾惊欢听着他剧烈的咳嗽,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咳咳……玄陵……还能给大人当奴婢……”玄陵控制不住地咳嗽,同时艰难地,用沙哑的嗓子说话,大眼睛眼泪模糊地看着他,“不当学生……咳咳……玄陵还能继续伺候大人……大人不要赶我走……”
顾惊欢似乎气急了,胸膛起伏:“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就只剩这点志气?”
见玄陵似乎还执迷不悟,甚至还打算扑过来抱住他的腿,顾惊欢直接将人拂开:“滚!”
玄陵还在巴巴地看着他,顾惊欢已经冷漠地移开眼,拂袖而去。
即使他如此生气,但玄陵还是知道是顾惊欢将自己带到房间的,他不由自主产生一丝幻想。
然而对青狐的恐惧又让他无法捉摸、也不敢捉摸顾惊欢的真实想法。
现在顾惊欢毫不留情抽手而去,让玄陵内心那一丝侥幸也如火苗般被浇灭。
他被抛弃了。
恐慌使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泛出细密的痛,他只能用手捂住,痛苦地弯下腰去。
一连好几天,玄陵都没有被允许接近顾惊欢。
顾惊欢也没来看过他。
无声的厌弃比直白的愤怒更让玄陵恐惧,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一点希望,他觉得自己就像变成了缩在角落里的狗,不知道哪天就在无声无息中死亡。
他的病情没有加重,但死亡的威胁又无端笼罩在头顶,像第一天一样。
他居然对这种情绪上瘾起来。
而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玄陵再次远远从自己住的厢房拐角,麻木地看着顾惊欢的卧室方向时,却看到宫殿外朱红的门被打开。
顾惊欢和一个年轻、身着官服的夫子一起,心情很好地谈笑风生。
国师的宫殿怎么会有其他人来?玄陵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将那人看清楚。
而且还和国师大人关系很好的样子,他很少看到顾惊欢露出那么轻松的笑。
脑子里乱七八糟装满纷杂的念头,而心脏却表现相反,微微鼓动起来,像鼓点沉沉敲在耳畔。
为什么……除了自己,大人还允许别人走进这里。
自己真的没有用了,要被抛弃?
然后他看到顾惊欢眼神扫视一圈,看到了自己。
并对自己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那一瞬间玄陵都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面色惨白,手脚开始充血,甚至有点不听使唤。
他好不容易控制着自己,不出任何差错地来到顾惊欢面前,就听到顾惊欢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
“对,是他,你来指导一下。”
“他愚笨不堪,倒是会识字。”顾惊欢风轻云淡道,“你就按照你最习惯的教授方式来。”
“可……”夫子脸上显得有些为难,看向玄陵的眼神也有一丝尴尬,“下臣学识不足,只教授开化启蒙读物……”
“嗯。”顾惊欢懒懒地应一声,“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听到两人对话的玄陵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仿佛有一股热流从冰缝的心底涌上来,让他眼底又重新燃起微光。巨大的惊喜简直有些不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跪在冰冷的石转地时,他连顾惊欢的真心都不敢赌。
被送回房间,又在床前看到顾惊欢时,他以为自己赌赢了,却又被推入更深的绝望。
然后现在他发现,自己一开始都不敢放到天平上的东西,居然真的可能存在。
……即使少的可怜,只有那么一丝。
但那是国师,是大妖青狐。
他随心所欲,却没有丢掉自己,还为自己请来了夫子。
顾惊欢看到他的表情,皱了皱眉:“你的表情怎么回事?太傻了。”
玄陵语无伦次:“我……我……”
“行了。”顾惊欢随意的打断他,“既然来了,就跟严夫子去学吧。”
“那奴……那玄陵、还能来伺候大人吗?”
“你能伺候得了谁?之前你连近我的身都不敢。”顾惊欢嘲讽他,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