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受罪+长相守(79)
“嗯,您也帮我踅摸踅摸?”
“行,不过你卖了房子,打算住哪儿去?”
“小李说他朋友家有处偏房空着,我想先租着住。反正我就一个人,怎么都好办。”
“秦敬……”老吴闻言踌躇了下,放低声道,“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问你……”
“您说。”
“你父母的事儿我也知道,按理说你家就你这么根独苗儿,这话我不该跟你说……”
“哎呦喂,您快别吞吞吐吐的了。”
“小秦,愿不愿意到陕北去?”
“嗯?”秦敬闻言愣住了,转头定定看向老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有朋友在那头,”老吴复把声音压低两分,“他们是合计着想要多建两所学校的,但也确实缺人才。如今的形势你也知道,这场仗是个旷日持久的事,后方……”
“您别说了,”秦敬突地打断他,干脆地点了点头,“我想去。”
“真愿意去?”
“嗯!”
老吴看着秦敬,看着他的眼睛,看到里面的真诚,笑着点了点头:“就是先问问你的意思,怎么着也要到今年九、十月份,我在北平有两个学生也想要过去,到时你们搭个伴儿,路上总安全些。”
“没问题。”
秦敬也笑起来,蓦然觉得豁然开朗,满心喜悦。
是啊,到大后方去。可以教书,也可以做别的,准定能有很多可做的事。
心中已没有什么桎梏,唯有一片天高云阔。
--他爱过,许是这辈子只爱这一次,但已把这份爱合着故乡的雪,葬在了故乡的树下。
而剩下的全部的生命,便愿同其他千千万万为家国而战的人们一样,奉献给这片广袤的,美丽的,生他养他的土地。
第二十一章
秦敬打上回那一走,一个多月都没再见人影,沈凉生却也没主动去找他--他想哄他回来,又看出他的态度不是那么好说动的,便想先理理自己的心思,想清楚到底要拿这个人怎么办。
沈凉生以为秦敬摆出这副坚拒的态度还是因为自己和日本人有来往,这倒不是什么不可解决的矛盾--沈父已经死了,沈凉生不必再顾忌他那份遗嘱,不用再向他证明自己能够担起沈家这份家业,大不了从跟日本人合营的工厂里撤资拉倒。反正钱总是赚不完的,一来沈凉生无心在中国久待,工厂早晚要出手,二来日本人已不满足于合营瓜分利润,小早川说服不了沈凉生参政,便在这上头给他施加压力,沈凉生多少也有点烦了。
为了把人哄回来放弃一些金钱利益,沈凉生觉得自己是可以接受的,秦敬在他心里还值得起这个价。最关键的是要不要带他一块儿出国--自从收拾完他大哥,沈凉生便把移居国外的打算提上了日程,决定至多再留个一年处理后事,到时要拿秦敬怎么办就是个问题。
若不带秦敬走,沈凉生也觉着如果自己重和他在一起,好个一年又再扔下他,这事儿做的用“过分”二字形容都嫌轻了。可要带秦敬走……沈凉生扪心自问,他现下确实还喜欢他,很想带他走,可不保证往后会一直喜欢下去。
沈父不在了,没人催着沈凉生结婚,他自己也不着急。沈父病的那段日子里,沈凉生回忆起很多旧事,忆起儿时目睹过的母亲的悲苦,终归有了些自省,不愿自己喜欢的人也受这份罪。他想着若同秦敬复合,还是该好好待他,并没打算一边同他好一边找个女人结婚,可又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还喜欢他,所以才愿意为他做这个决定。
但这份喜欢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两年?五年?十年?他现在喜欢他,带他走了,去个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后终有一日不喜欢了,想要结婚生子了,彼时再说什么“好聚好散”,未免太卑鄙了些。
重新见到秦敬时,沈凉生看到他眼底藏着的情意,便也立时忍不住了,十分想与他重修旧好。只是冲动过后,把心思仔细一理,却又少见地拿不定主意--他确是个没什么良心的人,仅有的那点良心都用在了秦敬身上,结果便是犹豫来犹豫去,一直犹豫到了三月。
秦敬要卖房子的事一直瞒着小刘,直到三月初定了买家,眼见瞒不下去了,才把这事儿跟他说了。他不敢说是要还沈凉生钱,更不敢说自己要去陕北,只告诉小刘是想去外地教书。
“哎呦我的祖宗,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小刘一听就急了,“在哪儿教书不是教,不好好在家呆着,非去外地干吗?”
“……”秦敬没说话,又摆出那副低眉顺眼的态度,一脸“随便你骂,反正我已经决定了”的德性。
“……退一万步说,”小刘咄咄敲着桌面儿,恨不得把桌子当成是秦敬的脑袋,敲出个洞来看看里头怎么长的,“就算你去了外地也不至于卖房啊!大伯大妈留下来的房子哪儿能说卖就卖?再说你往后就不回来了?回来了打算住哪儿?”
“去跟你和你媳妇儿挤着住呗。”秦敬闻言倒是接了话,嬉皮笑脸得让人看着就来气。
“我呸!”小刘啐了他一句,气完了,脑子却也有点转过弯来,心说秦敬可不是这么没轻重的人,他要卖房八成还有别的缘由,再联系上自己之前的事儿一想,突地就开了窍。
既然有了怀疑,小刘自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秦敬左推右挡地跟他磨了半天,眼见再不老实交待小刘就要上鞋底抽他了,才举重若轻地承认道:“也是为了还那个人钱。”
“……因为我的事儿?”
“不单因为你的事儿,”秦敬怕他难受,顺口编了个瞎话,“以前我们在一块儿时我也欠了他不少,如今能还清多少是多少吧。”
“……”小刘根本不信他那话,闻言呆愣着坐了几秒,刚刚没拿鞋底抽秦敬,现下却猛地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道歉的话他说不出口--轻飘飘一句对不起有个屁用--这一巴掌是下了死力打的,半边脸立马红起来,渐渐浮出五道血檩子。
“你快别这么着!”秦敬赶紧扯住他,再不敢开玩笑,也顾不上守秘了,正色跟他解释道,“我说去外地是想去陕北,你也知道……反正就算没有你那事儿我也想把房子卖了,你就信我这一回行不行?”
正是暮色四合的光景,屋里没开灯,小刘同秦敬在昏暗的屋子里默默坐着,静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了他一句:“……还回来么?”
“回来,”秦敬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许诺道,“仗打赢了,我就回来。”
“……”
“钱什么的你就别惦记着了,咱俩谁跟谁啊,再者说了,你欠我总比我欠他好,对不对?”
“……”
“你就好好开你的茶馆儿吧,抓紧踅摸个媳妇,回头给我生俩干儿子玩儿,”秦敬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要不干闺女也成,小子太皮,还是闺女好。”
小刘终于再忍不住,垂头哭得直吸溜鼻涕。秦敬心说早晚得哭一场,现在闹完了,走的时候多少轻松些,于是也就任他哭了一小会儿,最后找了条干净手绢儿给他,难得叫了句他小时候的称呼:“小宝,不哭了,我还回来呢。”
其实这一走,还能不能再回来,秦敬自己也说不准。但无论活在何方,无论死在何处,家乡的风景总已深刻心头,如此便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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