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恩(63)
当夜早早反锁了屋门,同梦姨说他今儿累了,要先睡。
屋子不大,但对于风餐露宿了太久的他来说,已然是个不错的窝,等到外面都静下来,他便对着柜门上的黄铜镜,麻利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这副皮囊是他修炼了许久才化成的,人们都夸他漂亮,也不知将军见了会不会喜欢。
想到这个,心脏就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雀跃起来,但在分别前,道士留下的话又叫他心有余悸。
他不由得耷拉着脑袋转过身来。
黄铜镜中映照出他光裸的背上,精心纹绣上去的那幅红缨重甲,一飞冲天的九尾狐将军。
可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铜镜中的人影就如烟雾般消失了,他原先站在的那处只留下一只抖毛的白狐狸。
*
夜半的郁府并不宁静,夜半满大街跑的白狐狸容易被狗追。
珞珈上蹿下跳地兜着圈跑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那不长眼的野狗甩开。他从白天绕圈时,寻来的一个方便他打洞的地方下爪。
谁知他来得不凑巧,此时的郁府正乱成一锅粥,他刚探进去的脑袋,就能听到都被眼前的灌木丛过滤了一层的争执。
他伸长脖子往里面钻,这场激烈的争执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认为这极有可能同道士说的,不让他现在见将军有关,却没想到正当他全神贯注地听墙角,灾祸就从天上掉。
他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死孩崽子压在了身下,弄了一嘴巴的泥巴不说,还被他揪住了耳朵。
大概是被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在庭院里绕圈绕得最欢的女人当即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地冲过来。
而丧尽天良的小屁孩竟然卡着他两只前蹄子将他高举起来挡刀。
“姐姐你看,我抓到一只会打洞的狗!我刚才看它在墙根儿刨了很久了!我厉害吧!”
珞珈都在心里编好了,等见到将军了怎么告这小屁孩的状,能让他倒最大的霉,却没想到那冲过来的漂亮女人直接就帮他解了气,一把扒开阻挡在身前的灌木丛,不管三七二十一,拧着死孩崽子的耳朵将他拖了出来。
“三更半夜的不好好待着,折腾全府陪你玩捉迷藏有意思吗!”、
女人很凶,吼得他的狐狸尾巴都不由得抻直了。
死孩崽子嘴上叫着疼,手上却把他勒得更紧了,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想和哥哥姐姐们分开。”
这话一出,他就瞧着那凶巴巴的漂亮女人一瞬间气势全无,拧耳朵的手也松开了,就地蹲下掩面大哭上了,小屁孩也抱着他蹲下来,和女人顶着头。
“找到了吗!”
珞珈心里大呼不对劲,就看见长廊的拐角处,跑来了两个模样相仿的男人。
其中一个一跑近,就拍着大腿愁眉苦脸道:“姐,都说了叫你别来,别来,这什么时候了!老三老四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也掺和着捣乱了!”
女人却哭得停不下来,抬起身子一把将小屁孩揽在怀里,连带着他也被迫挤到了女人的胸口上。
“什么叫我不懂事?爹娘走得早,恒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们要把他送走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珞珈忍不住混身一震,他费劲儿丛女人和小孩怀里扭过头,愣愣地看着那个把他当狗抓的小屁孩。
“香兰,你冷静一点。”后边那位面色冷淡的男人也走过来,强硬地将这姐俩分开,还不忘把误入进来的珞珈从男孩的手里掰出来扔回灌木从里。
重获自由的珞珈并没有走,他缩在草丛里,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地看着男孩。
“恒儿,姐姐不懂事,你是男子汉,你得懂。”男人蹲下来,徒手给他擦干净眼泪横流的脸蛋,轻声道:“如非万不得已,大哥决计不会将自己的手足兄弟送走,但眼下这是能保你平安的唯一出路。”
“总司令他决定送一批孩子去留洋深造,等一下你就带着菊妈给你收拾好的行李和那些孩子一起坐上去船坞的车。”
“还有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郁枭,你的身份是你二哥郁珉的私生子,我们以后也不再是你的哥哥姐姐。”
“恒儿你放心吧,”郁珉也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风波过去了,哥哥们自然会接你回来,你到了那边很自在的,没有人关着人不让你出门,也没有烦人的老三成天找你斗嘴,你可以自在地和同龄人玩,撒开欢玩都可以。”
“想我们了就往家里寄信,缺什么少什么都在信里说,姐姐都给你寄过去。”
长姐郁香兰还是控制不好情绪,没嘱咐几句便又泪如雨下。
珞珈猫在草丛的间隙里,看到少年郁枭红着眼攥紧了拳头,自己也跟着一块红了眼。
说不上来的,他此时有能亲眼目睹将军幼年模样的喜悦,也有着重逢带来的感动。
他更加知道,哪怕是到了军阀割据,权力分散的这个时代里,平安幸福对于每个普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他决定再信那道士一次,一千年他都等下来了,十年八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他却仍然固执地尾随着那辆要将他的将军载去远方的车,跟了很久很久,小郁枭扒在后窗上望着它,脸上的神情从和亲人分开的闷闷不乐,再到后来开始同身边人说他是一只会打洞的大白狗。
真是要把他的鼻子给气歪了,怎么这人连天真无邪的小时候都这么讨厌。
忽然从对街射出两道明晃晃的车灯,晃得他的狐狸眼都在夜里反上了光,那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尾随的车冲了过来。
于此同时,珞珈心里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看得清对面车里分明坐着一个相当清醒的蒙面人,这种精神状态不像是能干出这种疯癫事情来的,他一咬牙,快速冲到那辆车跟前,身体一点点膨胀起来,化成了身体虚浮的狐面人。
他着车灯露出自己骇人的脸,只一瞬,那人便开始疯狂地转动着失灵一般的方向盘,朝着街角一户人家的外墙上撞了去。
载着孩子们的车徐徐地从旁边驶过,驶向青泥桥下的船坞去。
第58章 戏生缘(一)
楚珞珈曾经以为,十年之于他漫长的人生,勉强称得上是沧海一粟。
可当落日的余晖洒在被他刻划满了的墙壁时,过去一直缠绕着他的孤独感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吐着舌头要将他卷入吞噬。
他觉得他快疯了。
每天登台前,他都会用小刀在墙壁上划一道,他用惯了土方法记日子,只是今天划完之后,他重新躺回到了床上,伸手就能抱住的,就只有他的尾巴。
卧房的窗子被昨儿的一场雨夹雪弄脏了,上午也淅淅沥沥的滴了些来着,直到傍晚才放晴,可斜阳稍纵即逝,末了只留下透着光的鸽灰色,他始终张着五指,任由那光不打报告地从他手背上溜走。
手心里,刺穿他手掌的钉子明晃晃地闪着光。
直到屋门被叩响了,他才慢吞吞地坐起来,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进,脚丫一踢,把尾巴甩到身后,慢慢儿地收回去。
进来的人是梦姨,这十年岁月没少往她的脸上划刀子,不笑的时候都像一块褶皱的粗布,笑起来更甚。
“小楚啊,歇着呢?”她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有点僵硬,“穿点衣服,别着凉了。”
“无妨,那边结束了吗?”
“结束是结束了,可这客人们都吆喝你出来,可你这手,估摸小半个月是登不得台了”她垂着眼睫,在他床榻寻了个边儿坐下,“今儿那唱狐娘的是从船坞那边的青云班借来的,模样没你生得好,唱得也不及你……”
梦姨打从进屋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叹气,语气嗔怪道:“你说说你,啊?平日里……那不也挺放得开的?昨儿我还特意提醒来着,晚上那场有贵人来,学机灵点,这戏子想红,哪有不靠人捧的道理,给人摸摸又掉不了肉,可你、你怎能给人家桌儿掀了,还给人洒了一身菜汤,这事儿搁谁身上不气?人家是军爷,腰杆子别枪的,咱是戏子,再怎么红也是戏子,是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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