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40)
很快,羽林卫就围了文远侯府,府内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此时,身在诏狱的罗绍一口咬定,自己刺杀大皇子,是受父亲文远侯的指使。明眼人都能看出,罗绍这是父子相戕,不足以为证。
何况罗绍精神状态似乎出了问题,一直都在狱中喃喃自语,说些诸如“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是你骗我……是你们逼我的”之类的话。
但在主官把口供报上去后,皇帝却下令,将文远侯罗常一同关入诏狱。
下面的官员都明白了,现在,此事到底是不是文远侯指使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陛下想不想让文远侯一起死。
与此同时,文远侯府里,文远侯罗常大发雷霆:“我只问你们,到底是谁把大皇子的行踪告诉罗绍的?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本侯装哑巴?”
管家跪在地上,额头都磕破了:“侯爷,真的全都问过了,只有一个侍女说,好像看见一个小厮进了大公子的院子,但那小厮面目太过普通,就算见过,也根本记不住、指认不出来啊!”
文远侯闭了闭眼。
面目普通的小厮?
呵,普通的小厮又怎会知道大皇子的行踪?怎会知道大皇子在什么地方,让罗绍一去就找到?
他们罗家,这是遭了人的算计!
背后那人不知道盯了他们罗家多久,几个月?几年?否则不可能桩桩件件,看似偶发的巧合,实则件件都刺在命门!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针对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这时,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内监总管高让的徒弟,他一张笑脸,握着拂尘,躬身抬手,声音尖细:“侯爷,奴婢谨奉皇命,来请您入诏狱。”
接连的秋雨后,总算晴了一日,谢琢带着的油纸伞没能派上用场。
宫里宫外都在讨论文远侯父子刺杀皇子的事情,说咸宁帝震怒,下令严办。
毕竟,今天敢拿着刀行刺皇子,明天是不是就敢拿着刀对准皇上?
这个档口,御史台的言官也不敢为文远侯开脱
——刀尖都伸到御座前了,还不让皇上发怒严办?没这个道理。
墙倒众人推,一时间,斥责文远侯父子、恳请咸宁帝严查严办的折子在御案上堆出了高高一沓。
谢琢离开天章阁,照例在宫门口核对进出的腰牌,等他走出一段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随即是陆骁和侍卫寒暄说笑的声音。
不由自主地,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不过些许时候,依旧一身黑色麒麟服的陆骁,大步从他身旁走过,仿佛没有注意到他。
张召早就牵着马等在宫门外,陆骁吹了声呼哨,那匹马就极通人性地踱了过来,打了个响鼻。
陆骁伸手摸了两把马的鬃毛,笑着说了句什么,随即身形矫捷地翻身上马,腾起的衣摆间,金线绣成的麒麟图案在夕阳下熠熠生光。
他端坐在马背上,革冠高束,身形如刃,眉眼锋锐,执着缰绳调转马头,轻快地朝远处疾驰而去。
从始至终,没有看谢琢一眼。
谢琢一身绯服,站在原地,身影被夕照拉得斜长。
风已微寒,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双眼注视着陆骁远去的背影,想,这样就……很好。
愿君白马银槍,骁勇驰风不彷徨。
第26章 第二十六万里
“公子, 我让人在诏狱附近只蹲守了一天,就发现不止五拨人去给狱卒和刑师塞银钱,让他们下手重一点。”葛武唏嘘, “文远侯父子两个,不知道是做了多少腌臜事、才让这么多人恨得牙痒。”
谢琢靠着车厢壁, 脸上没什么血色, 神情恹恹:“还有吗?”
“据说文远侯咬死不承认自己指使罗绍去刺杀大皇子。”
“上刑了?”谢琢很清楚,“谋逆”这个罪名和别的罪名性质不同, 轻重裁断全看帝王心意。
在咸宁帝已经“相信”罗常谋逆的情况下, 若罗常在诏狱中拒不认罪,那么,只会是主理诏狱官员的失职。
到了这一步,没有人会关心过程, 也没人在意罗常在狱中会遭遇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供状与画押而已。
“上了,说是诏狱十八种酷刑, 已经轮番在罗常身上试了一半。起初罗常哀声震壁,很快没了力气, 每每都要泼冷盐水才能醒过来。不过还挺奇怪,每次行刑时,罗绍都会在旁边看着,见他爹痛得抽搐了,还会大声叫好, 让刑师再狠一点, 反正不太正常。”
葛武汇报完,正好到了宫门前,他回头看向马车内, 见谢琢阖着眼,脸色苍白,担忧:“公子可还好?要不今日告个病假?”
“不用,只是昨夜没睡好,无碍。”谢琢坐直身,整了整身上的绯色官服,轻声吩咐,“你先回去,找人假装苦主,多给刑师塞点银钱,让他注意着,千万别让罗常轻易死了。另外,告诉刑师,多剐下罗常一块肉,就给他十贯钱,能拿多少钱,全看他的本事了。”
葛武仔细记下:“是,公子。”
每月逢五逢十召开朝会,昨日大朝上,不少大臣都满腔义愤,历数罗常父子的罪名,咸宁帝开始还听得耐心,后面就烦了,让他们都回去写了折子递上来。
于是谢琢进文华殿时,就发现今日的折子比往日多了许多。
高公公的徒弟迎上来,温声和气地开口:“陛下去探看大殿下的伤势了,不在殿中,要劳谢侍读将这些折子都理上一理。”
说完,又让人上了一杯热茶。
谢琢接下后,放到桌边,道了声“劳烦。”
折子虽多,有的还洋洋洒洒几千字,文辞极为繁冗,但给罗常父子列出的罪名,不外乎欺男霸女、侵占田宅、收受贿赂、谋害人命、结党营私,俱是证据确凿。
还有些惯会逢迎圣心的,见咸宁帝态度明确,罗常不可能再翻身,便列了些通奸乱伦、帏薄不修之类的罪名,说得有鼻有眼。
而不同的折子语气立场也有不同,各自的心思几乎都昭著纸上。
谢琢不偏不倚,只管仔细罗列批注。
咸宁帝回文华殿后,先看了谢琢的整理批注,又大致翻了翻折子,感叹:“此案发生以来,朕之所见所闻,无不是痛斥责骂罗家父子,恨曾与之为伍,恨不得将所有脏水都泼在这两人身上。只是延龄,中正公立,无党无偏。”
谢琢搁下笔起身,拱手道:“无论事情如何,陛下心中自有明断,无需臣之拙见,臣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而已。臣亦时时警醒自己,肩负圣恩,有幸于御前,掌机要奏牍,万不可有私心。”
“延龄很好,”咸宁帝将手里的折子扔到案上,“要是上折子这些人,人人都有延龄这份心,就不会让朕这么头疼了。”
他指指折子上的墨迹,“看看,落井下石的、凭空杜撰的、义愤填膺的、趁机构陷的,当真是人间百态!”
殿中极静,只有咸宁帝的声音。
“特别是老二那一派,恨不得把罗家父子往死里骂,最好再让朕一怒之下,多斩几个人,让老大元气大伤最好。”
沉吟片刻,咸宁帝突然厉声道,“他有没有想过,他亲哥哥受了重伤,此刻正躺在病榻上!”
咸宁帝这怒气来得突然,高让和谢琢最先跪下,随即,殿内所有的内监宫女齐齐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殿中空气骤然紧绷。
“延龄。”
“臣在。”
咸宁帝沉声道:“你替朕拟两道旨意。一是,除谋逆外,罗常和罗绍旁的罪名,通通详查、细查,查完后,让刑部和大理寺给朕上份折子,朕要知道,这些年,罗常和罗绍仗着朕的信赖,到底干了多少好事!
二是,二皇子李慎,不孝不悌,不敬兄长,让他好好反省五日,哪里也别去!”
这是彻底禁了二皇子的足。
“是。”谢琢听完,没有多少惊讶。
咸宁帝最是多疑,也最善制衡。
如今,大皇子李忱岳家被削官夺权,舅家又即将崩垮,自己受伤卧床,可谓元气大伤,甚至一不小心,再不能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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