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纨绔不读书(18)
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他,想了想道:“这官家宴饮并非寻欢作乐,你平时虽爱喝酒,但到底年纪小,酒量浅,今天务必要警醒着些,莫要吃醉了。礼数上也做得足一点,不要冲撞了贵人。”
齐鸢一一应了,又见老夫人让人唤来厨娘,当着齐鸢的面仔细嘱咐着,“你先去把醒酒汤备上,厨上还有百荳蔻仁和猪苓吗?”
厨娘诧异道:“回老太太,是要煮老方的醒酒汤吗?百荳蔻仁还有的,但葛花可能不够了,莲花青皮也要再买新的。”
“既然这样,那就多采买一些。以后少爷要是出门吃酒,你们就早早地备好了,不要等着我嘱咐了。”老夫人慢吞吞地说完,又点了几种点心,让厨上一块做了,免得齐鸢晚上吃不饱,回来饿肚子。
齐鸢对长辈的慈爱关心又感动又不适应,好不容易捱到老太太唠叨完,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匆匆洗漱打扮,换上赴宴的衣服。却也不敢挑鲜亮华丽的穿,怕那好男风的谢指挥使真看上自己。
于是银霜跟莲蕊等人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勉强找到一身蕉月色的袍子,上面虽暗绣银枝,但至少看起来素淡一些。
齐鸢换好衣服,又将平日佩戴的香囊珠串等物一一摘下,换了个灰青色的束发玉冠,确定自己的打扮十分低调,这才放心出门。
玲珑馆离着齐府有些远,但跟齐家制香的玲珑巷很近,这边挨着大明寺,另一边则是画舫荡漾,曲妓云集的邗关。
京城宵禁严格,一更之后若还在街上晃荡便是“犯夜”之罪。扬州这边却无任何管制,眼看金乌西落,街道上却依旧车马纷沓,茶馆酒肆燃起灯盏,妙女稚童簇簇出行。齐鸢自醒来后还是第一次出门游玩,饶是他做足了准备,也看过许多写扬州风流的诗词歌赋,此时仍不禁目瞪口呆,几乎要被这繁华迷了眼。
马车拐入玲珑巷,钱福又找人打听了一番,往里走了一段距离,才勒马停车。
齐鸢挑开车窗看了眼,就见眼前一条幽深古道。道旁种植松、柳、槐、榆,皆是高树大竹。树下遍植细草繁花,红绿斑驳,古意森然。
玲珑山馆便在山上,需要沿着万阶古道上去,倒是难得地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
齐鸢跳下车,看眼前的飒飒古路,不由心里犯嘀咕,心想幸好自己出发的早,要不然等爬上去岂不是得大晚上了。不过褚先生等人爬这台阶不累吗?
他心里疑惑,又一想张御史昨天就说回山馆,可见这两天就是在馆中休息的,但今天他见张御史时,对方精神抖擞,一身官服洁净如新,若真是每日爬上爬下,那御史大人可真让人敬佩。
眼前实在无路可走了,齐鸢不敢耽误时间,吩咐钱福在这里等着,那几盒上好的熏佩香饼也先放在车上,若有需要,自己再派人下来取。说完扭头就朝山上走。
钱福不放心,道:“少爷,这么长的台阶,还是小的送你上去吧。”
齐鸢也有些犹豫,他后悔没多带个车夫出来,这会儿正琢磨着马车自己在这会不会丢,就听钱福“啊”了一声,直勾勾地盯着山上愣住了。
齐鸢诧异回头,就见萧萧绿荫之中,古道尽头有一位戴着束发银冠,罩着银丝面具,穿着白衣箭袖的仙人顺阶而下。
那人的速度很快,齐鸢定了定神,等看出对方腰间的佩剑后,才悚然一惊。
谢兰庭好不容易搜罗了一张可心的面具,正打算戴着去烟花巷子溜达溜达,顺道躲开今晚的宴请,就在山下遇到了那位扬州小纨绔齐鸢。
谢兰庭极为厌恶纨绔之流,心下便打算径直走过去,谁想那齐鸢认出自己后竟大惊失色,随后脸色突然一转,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别处。
显然是想假装没看见自己。
谢兰庭:“……”
他心里冷笑,随后突然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眼山上的玲珑山馆。
这小纨绔要上山?他也有资格?
齐鸢刚刚认出到那位仙人就是谢指挥使后,心里咯噔一下,就想躲开。但他很快意识到,对方今日打扮十分素净,又戴着面具,显然是不想别人认出他的身份来。自己急急避开反倒刻意,不如假装眼拙,只看景色便可。
但让人纳闷的是,先前下山极快的白色人影,不知道为何突然慢了下来。齐鸢着急上山,等了好一会儿,最后拿余光去瞥,就见谢兰庭一步一步,极为耐心地踱着步子朝他走来。
齐鸢心里一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谢兰庭已经自顾自地掀开了面具,远远地皱眉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第13章 迎难而上
谢兰庭显然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这么问不过是在表达另一层意思:“你也配来这?”
齐鸢心里极为反感地冷笑了一下,但是含酸带刺的话在肚子里滚了好几圈,到底被他忍下了。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虽然这几年变得谨慎多疑,戾气缠身,但骨子里的傲慢也分毫未减。所以今日小试,他虽没有尽全力,但也没有藏锋太多,一场破题技压全场。后来洪知县对他屡表怀疑,他就连敲代打,再以儒法之争搪塞张御史。
要说没有丝毫卖弄,那就太假了。
现在谢兰庭毫不掩饰地鄙薄他,齐鸢很想立刻嘲讽回去,但他随机意识到眼前的谢兰庭并非学馆里的士子。
他是个三品大员。
“回大人,晚辈应张大人之邀,前来玲珑山馆赴宴。”齐鸢一揖到底,掩饰住自己的脸色。
谢兰庭“哦”了一声,却问:“今天张御史去社学了?”
“回大人,晚辈是在乃园遇到的张大人。张大人邀请了乃园的几位师兄前来赴宴,学生侥幸得此机会,感激涕零,诚惶诚恐……”齐鸢说了一堆客套话,见谢兰庭慢步过来,面具要揭不揭,半张脸都隐在下面,看不出表情,不由往后撤了一步,又鞠一躬,“学生恭送谢大人!”
谢兰庭没有做声,径自往前越过齐鸢,伸手挑开马车的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车厢里放着一个金丝楠木的镂空大盒,上面横分四屉,各自装着精致的熏佩香饼。
这些正是齐鸢带着打算送给张御史和褚若贞的合香。当然他并没有打算全部送出去,之所以让钱福准备这么多,不过是想光明正大地私存几种名贵熏香,暗地里研究一番罢了。
谢兰庭一眼看到里面玲珑精巧的香合,规整地放在几个香屉里,恍然大悟——原来张御史之所以让这个小纨绔来玲珑山馆,是借故索要香品啊。毕竟齐家有几种合香在京中很受贵人追捧,但京城并无齐家的香品,所以各式香品皆靠贩卖珠宝的龙游商人捎货过去,以致于小小的一块返魂梅或春消息就能卖到几两银子。
谢兰庭出行前也受人嘱托要带些香品回去,但他自己不喜欢香料,又懒得研究,所以分不清香品好坏。如今倒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这些都是什么香?各有什么用处?在哪里能买到?”谢兰庭放下面具,一手挑帘,回头看向齐鸢。
齐鸢心里咯噔一下,回头喊:“钱福!”
钱福在后面愣了愣,以为齐鸢是故意给自己露脸的机会,忙趋步上前,小心回道:“回大人,这四个香屉里装的是四时花香。绿色的一屉是春香,分别是俏海棠、春消息、杏花露,红色屉是夏香,有芙蕖香、莲蕊香、蔷薇水。黄色的为秋香,有桂花香、胜兰香,仙萸粉。最后白色一屉是冬香,依次为玉华香、意可香、返魂梅。至于用处,无非是熏衣或随身佩戴。买的话,现在除了春香,其他几样暂时买不到,现在还不到时节。车里这几屉都是我们少爷的私藏,今天想送给各位大人品鉴的。”
谢兰庭原本想记下名字,回头一块去铺子上买了,现在一听没有卖的,不由皱起眉头。
齐鸢眼看着暮色四合,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再看谢兰庭面露憾意,便猜着他是想要。如今这位又遮脸又换衣服,神神秘秘的,多半是去做些苟且之事。那些娈童宠妓向来爱计较这个,看来这位谢指挥史挺会讨人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