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9)
却说,萧太傅喜得麟儿,萧府却没传出一点动静,洗三亦只请了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不见大肆摆宴,更不见人将孩子抱出来过。
“是个楔子又如何……听爷那头房里的人说,长得好瘆人,乳娘都给吓着了。”哪怕是闭门不出,可这宅子里,总免不了有人说话。虽是三月初春,大房这一头却好似天上的广寒宫一样,冷冷清清,以往刘氏好热闹,常请各家夫人来此一叙。自从出了钧哥儿的事儿,刘氏便常年告病,实是觉着见不得人,后来又被老爷敲打了一番,这段日子下来也算本分,成日在屋中念佛抄经。
刘夫人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仆妇悄声在她耳边细细说来。只看刘氏停下,转过来看她,压低了声:“可真是如此?”
“千真万确,此话不敢传出去,可您是府上的大奶奶。亏老爷把那钧哥儿当宝贝似地疼,哪想也是个不顶用的,听那几个蹄子说,昨夜里老爷都没回来,看样子,那一位的好日子……到头了!”
刘氏握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颤,原做了大半年的安分样子,今听到这些话,心里禁不住就激动起来。她是瞧出来了,这钧哥儿就不是个好的,非但助不了刘家,怕是反要害他们,可萧仲孺先前视他如命,刘氏也无可作为。这回,钧哥儿生下了病娃子,萧仲孺也不像以前那般宠着他……
刘夫人光是暗暗兴起,却琢磨不出什么主意来,唯有同仆妇道:“快,派人传个话,去刘家请我那姑姊来。”这刘氏不善管家,却有个姑姊是个厉害人物,连往自己屋里添丫头稳住老爷,也是那姑姊出的主意。
且不说刘氏欲要如何,萧仲孺一夜不归府,乃是因军务拌住了身。义军今占了不下十座城池,昨儿个夜里方丢了常湘,萧仲孺何不恼怒。
太傅将案上的东西一掼,恨声道:“究竟是你们无能,还是这李君达确有通天的本事?十万的大军……十万,竟还敌不过他们三万人!”
天子书房里,群臣鸦雀无声。今皇上和皇后都在,皇上满脸局促不安地锁在龙椅上,暗暗抓着皇后的袖子,萧皇后直接将袖子抽了回去。
萧仲孺气之不过,当堂便罢了兵部尚书的官职,这是这个月来,第二个被摘了官帽,拖下去的尚书了。萧仲孺用力拂袖坐到太师椅上,阴沉着脸,扫了眼所有人,问:“还有谁,要自请命去的?”人人跪着,无一出声。
萧仲孺连连冷笑,唤了声:“陛下。”皇帝惊了一跳,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嗫嚅地应:“太、太傅……”
萧仲孺只觉脑仁突突地疼,他近些日子喜怒无常,情绪大起大落,丝毫不若之前万事游刃有余,也不知为何身子竟大不如前了,只看他闷声冷道:“请陛下拟旨,将北越三军调至陕京,由韩谦统率北军。”
皇帝下了旨,由传令兵快马加鞭将圣谕和虎符一起送出京外。萧仲孺彻夜和群臣商议,又道军粮不接,然连年战事,国库已经赤贫,萧仲孺只淡淡看了他们一圈:“国库没有,各位大人身上倒有不少。”遂以筹军费之名,命群臣同筹银两,并设了一个下限,需有纹银五百万两,依照官品,从七品以上就需缴纳捐款。后来京中便有一奇象,禁卫军经擅闯大臣家宅,搜罗财物,逼迫上缴捐银,否则便要举家入狱。此外,萧党亦提出捐官之法,由九品芝麻到从三品大员,都明标价码,以解燃眉之急。
这些事情纠缠时久,萧仲孺到今儿深夜,方返回家中。因过了子时,钧哥儿生产不久,掏空了底子,身子易乏,等不了老爷也歇息去了。萧仲孺一下轿子,就见到刘夫人在门边迎着。刘氏今罗衣酒红绸,衬得气色颇好,便看她陪着笑脸过来:“老爷可回来了,夜里寒,快进去罢。”到底是多年夫妻,萧仲孺就是对刘夫人已然生厌,却也不轻易拂了夫人的脸面。
二人去了前堂,今夜里确实微寒,刘氏命人烧起火炭,扶着老爷落座。萧仲孺仿是还犯头疾,这会子不由揉着眉心。刘夫人今夜热忱得很,道:“想是老毛病又犯了,妾身这就命人去屋里拿盒参丸来,让老爷含含。”
“嗯。”萧仲孺淡淡应了声。刘氏瞧老爷面上喜怒难辨,收敛了些热切,只想起什么来,转过去叫人:“来人,奉茶。”话音一落,就有人端着茶进门来。他走近时,脆生生地道:“老爷,喝茶。”
萧仲孺听到陌生的嗓音,下意识地睁开眼瞧去。这端茶的是个少年,看起来还不过十六,小模样生得好是俏丽,姿态柔柔捏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尻子。跟着就看刘氏一笑,道:“这孩子是今天妾身姑姑带过来的,性子讨喜得很,妾身就斗胆,先做主留下人来了。”又故作犹豫地说,“今儿钧哥儿这才生产,妾身也是怕他伺候老爷不周,这兰哥儿依妾身的眼光来看,也不比钧哥儿逊色,想必……也是个能生养的。”
刘氏说到后来,声音渐渐止了,只见萧仲孺将目光转向了她,脸色阴晴不定。刘氏被他那双眼瞧得心里发忤,手捏紧了绢子,怯怯地唤了一声:“老爷……?”
萧仲孺倏然一起,狠狠掴了刘氏一记,他这一掌用了十成力气,这妇人直接被他打得跌在地上,晕死了过去。那兰哥儿吓得两腿发软,直直跪坐下来,萧仲孺见他就好似见到了什么秽物,厉声道:“给我打死了,把尸体送回他刘家去!”
这一晚上,萧府一片混乱。那刘氏娘家带来的尻子,竟被活活杖打死了,尸身教人送回到了刘府。刘氏晕了整整三日,这才醒过来,之后便不吃不喝,一整日都呆呆坐着,还熬不到老爷下书休了她,一个月不到,就暴病而死了。刘夫人的身后事还算体面隆重,萧刘两家的人都来了,只不见做老爷的在场,又过了几日,便听太傅遣散了内宅里的几房侍妾,到了月底,正式纳了顾钧做续弦。
下
上回说道,刘氏自以为再从娘家寻个好拿捏的人来,便能替了钧哥儿的位置,可谓是大大地触了萧仲孺的逆鳞。这愚妇实不知,萧仲孺如今视钧哥儿父子如命,尽管那孩子生有残缺,老爷非但不嫌恶,反是更加疼惜,待此子远远甚于早夭的窈娘。他只恐钧哥儿父子受了委屈,几乎是拿命去护,岂知刘氏如此可恨,图谋不轨,还大言不惭地要让兰哥儿为他生子,无怪乎萧仲孺如此震怒,即打杀了那叫兰哥儿的扔回刘家,还对刘氏动了手。刘氏被老爷这一掌打下来,竟也傻了,连日不吃不喝,这才死了。
刘夫人尸骨未寒,萧仲孺就扶正了男妾,还是那位曾做过他儿媳的,背地里自然遭到不少非议。刘氏对外虽说是病亡,可据说死时身量不过几十来斤,形如枯槁,抬棺之人都觉仿若无物,就暗传萧仲孺宠妾灭妻,为将钧哥儿抬做正君,不惜将发妻活活饿死。
此事虽无凭无据,刘家的人却缠上来了。原来刘夫人死前,每个月都暗中接济娘家,刘氏本想老爷不理家宅,拿一点并不妨事,可她一介蠢妇,哪里琢磨得准那个度,有的时候几千两,有的时候甚至两三万两都有,可以说是撬了自家的砖,去填他娘家的洞,他刘家上下三百号人,竟都是太傅养的。瞧那刘家子孙个个挥霍无度,却原都是承了萧府的恩惠,今刘大奶奶亡了,这些旧账都翻了出来,萧仲孺本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下刘氏死了,刘家断了财源,竟一月都撑不来了。
刘氏娘家大哥的嫂子顾氏,便是当初带钧哥儿去太傅府上的那位奶奶,这些天连日上门来。这顾氏素是个厚脸皮的,钧哥儿不见她,也直赖着不走。顾钧在屋里哄着孩子,他今也有了正君的身份,日子倒还和以前那般,同老爷住在一起,儿子也养在自己身边。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了,早就能睁眼,婢子们围着这少爷说:“小二爷的眼睛和老爷可真神似,将来呀,必定非凡。”
这孩子大名元秀,自古“元”为始,体之长也,又有君之意。此字用得极重,怕命格扛不住,故后头采了个“秀”字,折中之余,也盼他如其生父一样,不失钟灵。
就看院君怀里抱着的那白白嫩嫩的娃子,骨溜溜地转着眼睛,若不看嘴巴,是个难得精致的娃子。顾钧对此子极是疼爱,除了喂奶,其他都事事亲为,这元哥儿也疼他亲爹,鲜少瞎哭瞎闹,让他照看起来极是省心。正逗着孩子,冷不防地听到了动静:“你也知我是你们院君的亲姑姑,哼,我倒没脸认他这个侄子!”
萧府的下人拦住了人不给她进院子,顾大奶奶偏有个大嗓门,吼一嗓子老远都能听见:“他以前落魄的时候,吃我的,住我的!我一个子儿都没跟他算,今儿好了,爬了高枝,以前他刘大奶奶在的时候,还不敢对我这般,我也没巴望着这没良心的孝敬我,连主母都敢逼死了,我可不敢惹!”
顾氏说的这话阖府都听见了,屋子里的人都不敢作声,就看院君一脸平静,好似听不见似的,温柔地抚着元哥儿。元哥儿吃过奶,看着也该午睡了,那厢还未停歇,钧哥儿方轻声道:“同管事的说,拿一千两打发她去。从此再来,便不予进门。”丫鬟急忙地跑出去了,那顾氏白得了千两银子,收下了钱还一脸不甘,得意洋洋地去了。她却不知,手上拿的这一笔银子,正好凑得了她的丧葬费。
以往有刘氏养着,顾奶奶也没撒泼的机会,真当自己凶悍、无人敢惹,她回到府上没多久,太傅就命人来拿人了,罪状也很是草率,告说顾氏有失妇德,和刘侍郎不以为配,就在刘家大堂里将顾氏蒙住嘴拖出去,就在院子里勒死了这恶妇。刘家父子亲眼看到顾氏惨死,一个个吓得丢了魂儿,这下方明白,萧仲孺乃是真真的心狠手辣之辈,可惜,为时已晚。刘家给顾氏治丧时,刑部就来了人,将刘家父子等人一起拿下,之后便直接查抄了刘府,这显赫一时的太傅亲家,就这么散了。
这些事情传到了民间,便又成了另一说法。民间素以太傅为恶,将萧仲孺专宠顾钧、杀灭妻族之事描述得绘声绘色。他人只道,那钧哥儿生得花容月貌,姿态风骚,迷得萧仲孺晕头转向,是非不辨,不仅如此,又说这妖孽善妒阴毒,任意打杀小妾婢子,但凡见谁貌美过他,便剜其双眼、割下鼻唇。
萧太傅向来不管民间舆论,这阵子却性情大变,以往太傅虽是大贪之辈,却非嗜杀,如今在朝上却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诛杀大臣,便是他自己的得意门生,也有不幸遭祸之人。萧党里也有不少小人,趁势进谗言,知萧仲孺爱妻极甚,将民间里如何编排太傅之妻的事向大人告密,萧仲孺自然盛怒,下令命人将这些人抓拿,那帮小人便由此法趁机谋害他人,此事为后世称文字狱,于顺德六年被坑杀的读书人据计共有近千人,其中甚至有三品文官被波及,举家抄斩的荒谬事。
萧仲孺原非昏庸之辈,却仿佛在钧哥儿身上着了魔,屡次犯糊涂,身边心腹进言,萧仲孺也已经全都听不进去,反过来还要治罪,以至于到后来,也无人再敢说半句忠言。
今这人间,小人当道,妖魔横行,朝堂上弑杀成风,人人自危。
此夜,万籁俱寂,又有人梦魇缠身——
萧仲孺惊醒时,整件寝衣为汗水浸透,脸色惨白,眼里却是一片戾色。他两手颤颤,五指微拢,还做着掐人的动作,掌心是汗,手背青筋弹出,也不知他究竟梦到了什么。萧仲孺只觉头痛欲裂,恍惚地摸了摸旁边,却碰了个空。他猛地一震,忙掀开衾被,果真不见钧哥儿在身边。
萧仲孺活像怕丢了人,下床趿鞋,匆匆出来要寻钧哥儿,方踏出外间,就见顾钧手拿着烛火,正阖上门。他缓缓回头,看见老爷醒来,目中闪过一丝诧异,跟着便走过来。萧仲孺额上仍淌着汗,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人,只瞧钧哥儿婉约望来,抬起袖来,轻轻擦了擦老爷的脸庞,话道:“睡得好好儿的,怎起来了?”萧仲孺握了握钧哥儿的手,那掌心微凉,他仍有些余悸:“你去哪?”顾钧缓声答道:“哪有出去,今夜风大,吹开了门,我不过起来关上罢了。”
萧仲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由顾钧扶他回到床上。二人纠缠至今,当也快两个年头了,以往再多不甘,元哥儿也已经半岁大,顾钧便是先前早已认命,后看老爷对元哥儿爱逾性命,往日的心魔好似渐渐放下了,今确实待萧仲孺如夫君一样侍奉,哪怕爱意不显,萧仲孺亦觉足矣。他拿了颗参丸给他,跟着坐在床头,为萧仲孺捏了捏头,以缓老爷的头疾,跟着才起来,从柜子里取出一支烟枪,倒了点碾碎的粉末进去,拿到烛下过了过。
顾钧只道:“此香有安神助眠之用,我看老爷这阵子多梦,跟太医要了几支。”顾钧捧着烟枪来,将香在老爷的鼻前过了过。此香和鸡骨香不同,有些似檀香的味道,萧仲孺吸了一口,过了会子,确觉胸口闷气微微散去,颇是舒坦。
顾钧回到床沿坐着,萧仲孺缓缓握住他的手心,静了须臾,方沉道:“……我又梦到她了。”钧哥儿猜到是谁,却不点破,静静地垂着眸看他。灯火微亮,萧仲孺瞧着那温柔的面目,出神一阵,好似痴了,慢慢支起身来,用嘴贴住了钧哥儿的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响,眼看帷帐一松,如轻纱一样垂了下来。纱帐后,顾钧仍坐在床上,萧仲孺说:“我醒来见不着钧儿,心也将停了。”两人贴着面儿,唇密密地亲着,只听顾钧嘶声道:“心停了人就死了。”萧仲孺伸舌舔了舔他的嘴儿,好似那里擦了蜜,手悄声地伸进那柔软的衣服里去:“要真弄丢了心肝去,老爷可真会死的。”
就看萧仲孺的手伸入他裤裆里,揉摸几回,后慢慢深入进去,钧哥儿脸上更加臊红,微微仰起脖子,由萧仲孺在他玉脖上轻轻啄着。他咬了咬唇,声音越发沙哑:“什么死不死的,你劲儿瞎说,我就不、嗯、不睬你了……”
旁人素对老爷恭恭敬敬,唯这顾钧前后如一,只在床笫间调情时别有一种娇姿,不同于平日里那般。萧仲孺向来爱他这般,更加倍疼他,以手指取悦了这娇情儿一番,招惹得钧哥儿如雨打弱柳般浑身打颤,偶有声息从齿缝间流出,而穴里三指进出,又抠又戳,淌出的水都洇湿了裤子。弄了半晌,两人越缠越亲,皆都动欲,萧仲孺温柔地钧哥儿身上的衫子褪去,将人放在身下,只看钧哥儿白白瘦瘦,细腰嫩肤,胸口两点红缨,股间毳毛疏疏,男根半硬,会阴处淫香自发,勾得人挑起玉茎来看,就见那娇弱之处一条缝儿,因生过子了,比起以往似变得窄长,湿津津的,外阴蓬鼓鼓,也是可爱,饶是萧仲孺看了无数遍他,都觉这妙牝甚美。
萧仲孺俯就下来,亲了一口这处,顾钧被他逗得极痒,禁不住笑了。萧仲孺听到笑声,心怕不是要被他给化去了,压下来吻住钧哥儿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两人咂嘴亲热,摸着彼此,那硬邦邦的孽具一下下擦着肉缝,轻轻戳出了好些花液,本当顺势进去采撷一番,萧仲孺却起来,由床下取出一个玉匣子。此玉匣子又称宝盒,看上头雕的交媾春画,由此自可猜出里头搁放着何物。只看他从里拿出个套子来,似羊肠所制,外头镶着各种宝石,此淫具名为相思套,用法为套在阳物上,再插进私处,别有一番快活。萧仲孺戴上羊套,拨开钧哥儿的肉瓣,那羊套看着厚,不想插进穴里,仍能传来暖热,钧哥儿先是觉着硌人,可当那一个个凸起碾过去时,整个人就弹了一弹,不禁呻吟出来。
萧仲孺瞧他受用,便安心摏捣,钧哥儿就觉一火热硬具在身子里来回痛痛碾弄,比以往十倍勇猛,哪禁得住,嘶声喘喘不止,淫液一下子淌了出来。萧仲孺一夜里哪只单弄他一次两次,此下就挪到床沿,跟着就将人一把托起来。两人换了换位置,钧哥儿一脚站在脚踏上,另一只屈膝跪在床上,光臀向外撅起,萧仲孺两手箍住他的腰肢,阳具深埋到底,抵住了臀眼。顾钧用手扶在床沿,被他插得鬓发一下一下乱晃,股间阴茎不住甩动,他便伸手将它握住狠命套弄。萧仲孺从后搂着他, 捏过脸来,压了压那翕动的唇:“快不快活?嗯?”钧哥儿吁吁呻吟,身子摇摇晃晃,脑袋乱点:“好……好快活……”
此来纠缠,春风一度,噩梦散去。
顺德六年末。
今年寒冬来得极早,屋里地龙烧着,萧仲孺斜卧榻上,手里拿着一支烟枪。这半年来,他夜里难寐,入冬之后,头疾愈重,只有吸了这口方好受一点。
卢录事走进来,就看太傅慵懒地睁了睁眼:“如何?”卢录事小步走至恩师旁边,将李永达拒不肯议和之事告诉了萧仲孺。
萧仲孺早已料到,却遏止不了怒意,坐了起来,又摔了东西。卢录事噤声不语,这一年来,萧仲孺脾气越发难测,便是他也琢磨不来了。萧仲孺发完了火,就觉很是疲惫,只觉心悸得很,摸了一下额,竟是出了一头虚汗。
他稍静下来,末了,却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糊涂了?”
卢录事猛一抬头,讷讷地说了一句“不敢”。
萧仲孺却笑了一声,他本生得极是俊美,这一笑,竟有几分凄艳。他站了起来,负手走到窗下。昨儿夜里下了雪,一片白茫茫之中,却有几处红艳,原是梅花开了。萧仲孺望着雪梅,又失了神——他这阵子常常往忘东忘西,好似一下子褪了记忆,想是近来杂事缠身,身子也大不好了。
卢录事满脸犹犹豫豫,他这些日子仿佛也寝食难安,最后终是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给说出来。
萧仲孺当他要说什么,听了后却不以为然道:“我也猜是有鬼,可现在,我的身边,又有哪个不是鬼?”
话已至此,卢录事也不再遮掩:“大人,小人指的……并非他们。”
萧仲孺顿了一顿,缓缓看向他。
卢录事原是孤子,为萧仲孺施手所助,这些年来一直在太傅身边做个录事,并不谋求其他更高的官职。三年前,卢录事刚成家,娶的是萧家的女儿,萧仲孺俨然将他视作最亲的心腹。
萧仲孺一步步走向他,卢录事却已经跪了下来。
萧仲孺俯下身,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唤了一声:“庆安。”此乃卢录事的名讳,只看他颤颤地抬头,目中无数种情绪交织,说不清是恐惧亦或已经是视死如归。萧仲孺见他如此害怕,面上极是温和地道:“你老实告诉老师,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小人……”卢录事支支吾吾,就好像是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突地外头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闯进。
接到急报时,萧仲孺脸色变了变——永州失守了。
第18章
(上)
永州为大郡,紧依八关之一的虎门关,虎门关乃全国最重要的关隘,有京城之门户之称谓。永州城破,就代表陈朝已经丢了半壁江山。尔今义军大败三军,韩谦于孝成等虎将战死,萧太傅失去了左膀右臂,几乎是大势已去。这下,义军要攻入京城,也不过是这数月里的事情了。
然而,萧仲孺却不过震惊一时,就命人压下此事,暂不予外传,只不过他也深明此事如包不住的火,不过再遮掩一时半刻罢了。他与卢录事暗中商议了两三时辰,天黑前,卢录事便从后门悄悄离开萧府,便看他神色有些恍惚,坐进轿子里时,手指仍在微微发颤。
卢庆安离去之后,萧仲孺又一人独坐半日。他不知思量什么,日落的余晖映着他的半张面孔,那双有些浑浊的眸子直直地瞪着一处,久久不动。
萧仲孺走在长廊上,放眼看去,这府邸雕梁画栋,假山好水,便是阆苑仙葩也不过如此了。他走到书房外,未推门进去,眼神一尖,看到了一道影子。楼里无其他人,只顾钧在他的书案前,不晓得在做什么。萧仲孺不由轻了步子,无声地凑近窗扉,两眼眨也不眨地往缝里瞧进去。就看钧哥儿翻着案上堆积的书册,好似寻遍了无果,跟着就提声唤:“知书。”
原来屋里还有那叫知书的书僮,他跑了过来,叫了一声“院君”,只听顾钧温声问他道:“老爷近些天都在沉香院里理事,那块墨砚他用不惯,这儿原来放的那块去哪了?”知书答应一声,就去找了,钧哥儿也离开了案前,撩起珠帘慢步去了外间。萧仲孺也仿佛是劫后余生一般,阖了阖眼,轻声地吁了一口气,这短短时刻里,他竟出了一头的冷汗。
之后,萧仲孺敛了敛心神,走了几步到门前,推开进去,正好见钧哥儿在逗着儿子。元哥儿将满周岁了,在红毡子上爬来爬去,咿咿呀呀,活泼得很。顾钧听见声响,回头看是老爷,脸上温柔的笑意未收:“回来了?”
萧仲孺忽觉高高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地,一时之间,这世间任何一切具无轻重了。他走过去,抱起了元哥儿:“元儿,让爹爹抱一抱。”元哥儿向来跟父亲亲近,咯咯笑了起来,看他长得白胖圆嫩,若没有缺唇的毛病,该是个多讨喜的娃儿。一旁的仆妇禁不住对院君悄声道:“老爷可真宠元哥儿,就是大姐儿刚出生那年,也不见老爷这么爱惜的。”
顾钧瞧着那对父子,目光涟涟,笑而不言。
夜里。
帷帐后,二人颠鸾倒凤,吟声婉转。那承欢的原在下头,忽地被强拖了起来,两人如鸳鸯交颈合抱,唆鬓啃脖,难分难拆。萧仲孺提了提那赤白大腿,更深地一拱腰杆,龟棱肏到了顶,哪还能再进,钧哥儿娇声喘了喘,晃着腰拧眉说:“老爷今夜……何故这般?”他二人从天还没黑就纠缠,这已经是第四回 了,萧仲孺好似要将他活吞了一般,来回翻弄,饶是再多的甜头,也教人有些吃不消了。
萧仲孺搂着他干时,微喘道:“我已经命人去安排,过几日你便带元儿一起离京,往益州去。”顾钧猛地一顿,睁开眼,问:“……为什么?”两人对视,钧哥儿聪慧过人,像是明白过来,抓住他急问:“那你呢?”
萧仲孺见他紧张自己,丝毫不似作假,便明白钧儿对自己也有真情,再觉无憾,今夜里更是加倍疼他,将钧哥儿侍弄了一整夜,天明方歇。
后来又过了大半月,萧府无甚动静。前线大败的消息已有风声走漏,却还未闹得满城皆知。这时候,京里那些达官贵人,依然日夜作乐,尤以宫中那帮人为首,晃似不知大难已经临头,仍大肆摆宴,快活逍遥。
崇德殿,萧皇后摆酒宴群臣。
宴上,众官饮酒,手揽舞姬,连长得标致些的宫女也不放过,公然搂入怀中取乐。皇帝也抱着几个胡女,虽身处温柔乡之中,小脸却有些泛白。萧皇后兴头极高,全然不顾国母的威仪,竟下去和臣子对饮嬉戏,笑得花枝乱颤。
萧太傅亦赴了宴,身边有两个模样娇俏的内侍服侍,但凡谁人过来敬酒,皆来者不拒,全都赏脸,酒过三巡,已然有几分醉意。
“太傅——”萧秀秀笑吟吟地扭着身子过来。內侍腾出位置来给皇后,她如今也不知避嫌了,拿着酒觞直接坐到了萧仲孺怀里,千姿百媚地为太傅斟酒:“本宫还以为,太傅得了佳人,便不屑咱们了。”萧仲孺将她搂过:“秀秀误会六叔了,六叔便是不屑其他人,也断不会忘了秀秀。”萧秀秀美眸闪了闪,继而又吃吃笑说:“六叔嘴可真甜,本宫……可不敢信。”
只看她举起杯来,萧仲孺正欲俯首来饮,萧秀秀却用手指挡了一挡,自己先喝了那杯酒,跟着便勾过萧仲孺的颈脖,公然在群臣面前,曲颈用嘴将酒渡去。萧仲孺亦不避开,四唇相贴,咂舌吮唇,好一番纠缠。分开时,萧秀秀脸上已染上粉霞,她抚了抚萧仲孺的脸庞,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六叔,秀秀可真舍不下您……”
萧仲孺也笑了笑,沉声应道:“六叔也舍不得秀秀。”
萧秀秀两眸盯了他良晌,就看她本是在期待着什么,然许久不见动静,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你……为什么……?”
萧仲孺脸上的醺意已经褪去,眼底透着森森寒意。萧皇后胸口剧烈起伏,正欲翻身逃去,却因过于惊慌,摔在酒案上。
萧皇后惨叫出声,皇帝吓得滚下了龙椅,拼了命挥手:“护驾!快护驾救朕!”
顿时间,群臣惊醒,慌张四顾之际,一串步伐声传来,皇后慌乱地张望周围:“赵阙……赵阙人呢!”赵阙本为禁卫军统领,这紧要关头,竟不见他的人出来。就看那些禁卫军拔出剑来,将殿里所有人层层包围。
萧仲孺悠悠站了起来,一双冷眼看着皇后,唤了一声:“庆安。”
卢录事从黑压压的人群中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若纸,他对太傅拱手道:“臣在。”
萧皇后睁大眼,狰狞地看着他:“是你、是你……卢庆安,是你!”她尖声指道,“他只把你当作一条狗!你对得起我爹……对得起三娘么!”三娘便是卢录事的妻子,为萧秀秀的胞妹。
卢录事只当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径自对萧仲孺道:“赵阙及其妻女皆自尽,禁军也已经包围国丈府,只等大人一声下令。”
萧仲孺颔首,目光转回来。萧皇后依着案子,颓然地看了看周围,许是知已经无路可逃,不见她求饶,反是呵呵地轻笑起来。就看她越笑越是疯癫,转眼,整个大殿都是她的笑声回荡。
萧仲孺俯就身子望着她,便是已经动了杀意,仍有些惋惜地轻道:“秀秀,六叔自以为待你不薄啊。”
萧秀秀戛然止笑,晃似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你……待我不薄?”她轻轻“呵”了一声,道:“萧仲孺,你当我是什么,你以为我不清楚么,不过是个随时可弃之如敝徙的棋子罢了……”
这些年来,萧仲孺一手遮天,所有人都活在他的淫威之下,惶惶渡日。萧皇后如何看不清自己,一旦没了可利用的价值,萧仲孺随时会杀了她,故此不得不暗中图谋。她将胞妹嫁予萧仲孺的心腹,以此拉拢他来,卢录事为了妻儿,亦不得不为他们所用。这些人渐渐蚕食太傅的势力,眼看就要成事,今日这场原本是一场鸿门宴,萧皇后在酒中下毒,又命赵阙随时待命,本以为将万无一失,没承想仍是魔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