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与妖妃(17)
他顿了一下,看着燕王微沉的脸色,道:“……这样的出身,生在大族,比在寒门更惨。恐怕,谁都能踩他一脚吧。”
“知道了。”楚明瑱步履沉稳,背着他走进王府。
他的手很稳,没入黑暗时,唯有眼睛有着明亮慑人的光。
楚明瑱回头,平静地说:“嫡庶,出身,这些最是荒谬。在皇家,在太子、三皇兄、九皇弟等兄弟面前,本王也是庶子。”
燕王府能用的房间不多。
连英停步,看着修长挺拔的王爷,径直背着少年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并知会他备水。
“咱们主子,是君子吧。”连英想起少年的容色,自言自语,“……呃,应该是吧。”
门关上了,也把连英公公的腹诽隔绝在外。
在皇家能活这么久,甚至能博到全须全尾地封王赴任,楚明瑱当然不是四体不勤的草包皇子。
他往日得用的宫女,都在离宫时放了,愿意留在宫廷的另觅主人,愿意出宫嫁人就赏恩典,都没强行带到北地这个穷乡僻壤。
至于王府侍卫,打架是一把好手,指望他们伺候人,楚明瑱心想:“还不如自己来。”
但他确实也没怎么伺候过人,尤其是一只从酒坛子里捞出的醉鸟。
楚明瑱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过燕知微柔软的脸颊,把霜雪擦净,觉得自己在照顾一只小小的雏鸟。
他看着少年乌溜溜的迷蒙眸子,温声问道:“小燕,现在还醒着么,能不能自己洗?”
燕知微点点头,又摇头。
楚明瑱无奈,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小燕凑上去,唇畔柔软,啄他手指尖。
楚明瑱被咬住指尖,黑眸微凝,心里一跳。
却见燕知微披衣散发,仰着头对他笑,粲然若星辰:“是明瑱哥哥。”
烈酒那暴烈的气味,浸透了本该如玉树琼花的少年。
楚明瑱把他塞进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想让他泡一阵,醒醒酒,却一阵听不见动静,心里又担心,他会不会睡着了,在桶里溺水。
发誓不能去屏风后面的燕王爷,还是转过身,把羽毛湿漉漉的小燕捞出来。
燕知微在宴会上保持理智,是在强行欺骗大脑。但是当他意识到安全后,放任自己承受醉意反噬,是真的断片了。
楚明瑱看见他趴在桶边,半懵着,乌发披散在雪色肩头,容貌极有冲击性。
他立即非常守礼地别开眼,温柔道:“醒了吗?小燕,来吃点东西,喝两口醒酒汤。”
燕知微趴在桶边上,发肤如雪,脊骨舒展,如同燕雀稚嫩的双翼。
“主公,主公……”他看着楚明瑱,眼睛里有小星星。
楚明瑱克制了片刻,又把眼睛转回去,看着他,无奈:“在呢。”
少年略略直起身,伸长手臂,扯他的玄色衣袖,把他拉进。
楚明瑱向前走两步,替他捞长发,擦拭湿润的水汽。
燕知微纤长的手指还仿照人的走路,一点一点地,交叉着攀上他的腰带。
楚明瑱听他喊的清脆又亲密,虽然不是那声叫进心坎里的“明瑱哥哥”,他心里也是温柔平和的。
“在宫里头,旁人不敢喊本王哥哥。血缘弟弟,却又不屑喊,嫌本王没本事,无靠山,没什么用处。”
这位尊贵俊美的殿下说着,似乎有些叹息的意味:“……这声哥哥,倒叫知微喊了。”
燕知微歪歪头,似乎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就被修长白皙的手揉了下脑袋。
“白捡了个便宜弟弟。也罢,本王养得起。”
楚明瑱带着笑,捏了捏小燕的鼻尖。见他眉毛皱成一团,哼哼唧唧的,似乎又在向他卖娇了。
待到他把少年洗干净酒气,喂着吃了东西,喂了热汤,楚明瑱才把他成功塞进温暖的被子里。
少年刚躺下不久,就脸颊泛红。他试了试少年额头的温度,叹息:“烧了……”
近日正是冬日最冷的时候,他刚至此地,容易水土不服,就算仔细养着,恐怕也得受点罪,更别说那样饮酒了。
楚明瑱认命地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传给他暖身体的内力。
无论境遇如何,他会给这名在他最落魄时选择他的少年,最大的宽容与宠爱。
燕王府中其他房间还没有收拾出来。燕知微这一病,如同抽丝,停在了燕王殿下的外间许久。
等到半月后,府里初步修缮,至少能拨出给燕知微的住处了。
连英向他旁敲侧击,燕知微再不搬出去,会被人误解与燕王的关系。他说:“王爷,您既然要重用燕大人,得避嫌才是。”
楚明瑱这才纳谏,让他住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燕知微也懂其中微妙,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搬走了,喜滋滋地奔向新屋子,看上去没半点留恋。
楚明瑱看着房间里另一个人生活过的印记,被一扫而空,又重归冷寂萧索。
“没心没肺……”燕王爷倚着窗,姿态依旧优雅。
他黑眸微凝,看着燕知微如同出笼的小鸟,轻快飞走的样子,莫名感觉有些郁闷。
第14章 黄粱枕,禁宫冷
燕知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合衣躺在龙床上,墨发散了一枕。明黄色的帷帐虚掩着,光源微弱。
旧梦虽温柔,身在长安禁宫,终究回不去他故梦里的燕王府了。
梦醒时分,他身边空无一人。抬手摸去,冰冰凉的,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自从谋逆案浮出水面,燕知微被牵涉其中,精神紧绷,时常无法入眠。
就算勉强睡了,也会半夜惊梦,好似见到雪亮的铡刀。
命途跌宕,仰人鼻息,终究化为积蓄的疲劳。他表面上还能冷静地与帝王周旋,实则如此下来,早就接近了极限。
昨夜他断片之前,在干什么来着?
“等等,龙床!大不敬!”燕知微垂死病中惊坐起,“……我怎么睡在这里,陛下呢?”
像是明黄色的龙床烫脚,燕知微慌的满床乱爬,好似烧着了尾羽正在乱窜的可怜小鸟。
他匆忙穿靴下地,想去找件自己能穿的衣服。
可是紫宸殿乃皇帝寝宫,除了明黄的龙袍,就只有绣着龙纹的各色帝王常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穿。
燕相找来找去,只见到一件勉强能穿,是改过的贵妃常服,用色却是一品朝服的紫,还绣着仙鹤纹。
和他的丞相官服几乎一模一样。
照理说,朝臣的朱衣紫袍,象征的是权臣身份。后宫嫔妃的服饰,根本不该用这个色。
“陛下的癖好,还真够奇怪的……”
燕知微下意识地咬唇,在穿鹤纹紫衣和穿掉脑袋的龙纹常服中,闭着眼选择了穿紫。
楚明瑱根本不掩饰他狎玩朝臣的意图,为此,他可以践踏一切礼法、道德乃至历史评价。
往昔史册上被史官骂私生活的,多是些荒唐君王。以他匡正江山的不世之功,要个朝臣又如何,史官笔杆子有多硬,骂的动他吗?
所以,他甚至有耐心等,等他的燕相主动着紫衣,折傲骨,自囚于深宫,供他赏玩。
燕知微磨磨蹭蹭地挪出房间,看见连英无声无息地等在外面。
连英执着拂尘等待,见他时,浮出一丝笑:“贵妃娘娘。”
燕知微敛袖,直视着同为潜邸旧人的大内总管,道:“连英公公,陛下有何旨意?”
连英:“娘娘,夜深了,陛下还在紫宸殿的侧书房处理政事。”
他拂尘一扬,就有宫女从阴影中端着托盘,摆着一盅热腾腾的人参炖乌鸡补汤。
“陛下心情不佳,屏退左右,不见任何人。老奴忧心陛下身体,只得来麻烦娘娘去探望陛下了。”
燕知微攥紧了紫衣下摆,环佩琳琅。他弯唇,带着敷衍的笑,若远山得眉眼却有些冰冷。
这显然是陛下编好的套路,教他往里头撞。但他还不得不去。
连英见他有些抗拒,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娘娘近来都没休息好,陛下把龙床让出来,给娘娘休息。自己却待在书房里整夜不回,还对老奴说,怕娘娘精神紧张,还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