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羁(73)
句羊摇摇头,不情不愿,显得有点委屈。
祁听鸿心里蓦然生出一点趣味,想:“早知道在县学,他生闷气的时候也这么逗他一回。”又笑道:“既然不生气,那你送我什么东西?”
句羊不解,祁听鸿一件件数道:“薄姊姊送我路上吃的,齐盟主送兵甲……”
句羊道:“我什么都没有。”
他从朱棣那里跑出来,除了身上有套衣服,别的一概没带,身无长物,在醉春意楼一直是白吃白喝。祁听鸿顿时又心疼起来,说:“哎呀,那你过来亲一口,这事就揭过了。”
第54章 湘灵鼓瑟(二)
拔营当日清晨,精挑细选的二百多好汉,在醉春意楼排成方队。楼漠亲自分发兵刃,间或说两句鼓励的话。队里有人打趣道:“楼寨主,让不让带家眷?”
楼漠笑道:“早就讲了,不打光棍的一个都不要来。”大家起哄说:“那寨主和胡兄弟算怎么回事,带头破例么。”
祁听鸿转头一看,胡竹站在方队旁边,不仅不恼,反而有些得意。楼漠叫道:“静了!等你们做到大寨主,爱带谁带谁,好不好?”
眼看兵刃就快发完,楼漠动作忽然停了,对着一人上下打量。祁听鸿跟着去看,只见是个十来岁少年,一脸络腮胡,别的没甚特别的。
被看得久了,那少年佝偻身子,慢慢往后钻。楼漠大喝一声,把他抓出来,扯掉脸上假胡子,道:“陈阿狗,你来干嘛?”
陈阿狗讪讪道:“寨、寨主,认识我啊。”
楼漠哼道:“可不只认得你。我问你,家里老娘病好没有?”
陈阿狗道:“承蒙寨主关照!她老人家好得很。”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捂自己的嘴。楼漠道:“我是不是早讲过,家里有人的不要来?”
陈阿狗点点头,楼漠追问:“那你是不是该回去?”
陈阿狗使劲一握拳头,说:“但要不是寨主,还有寨里兄弟们,我娘早就病死了,我也早饿死了。如今寨主需要帮手,我决没有不管的道理!”
楼漠喝道:“你要死了,谁照顾你老娘?”
陈阿狗吓得一缩,仍旧执拗地瞪着楼漠。楼漠手中马鞭在地上一甩,惊雷一震,又喝道:“是不是还要连累兄弟,替你照顾老娘?”
那陈阿狗悻悻地低下头。楼漠柔声道:“快走吧。”他才三步一回地走出队伍。
走到院门,陈阿狗忽然叫道:“楼寨主,胡兄弟,各位弟兄们,保重!”
群豪听到了,纷纷怪叫应和。发完兵刃,马鞭一甩,楼漠道:“走了!”
恰好公鸡开始打鸣,东边天际骤然一亮。楼漠抹额上面,两颗青金闪闪发光。群豪跟着喊:“走了!给狗皇帝好看!”武林盟众人特地早起,出来送行,也笑嘻嘻叫:“给狗皇帝好看!”
祁听鸿走在队伍前头,回头一看,看见齐万飞、金贵、三就黎、薄双、谭先生,都站在楼底下招手。倒是句羊没来。
祁听鸿心中在意,抬头往楼上望。句羊和他心有灵犀一样,从那扇坏掉的窗探出头来,朝他比个口型:“等我。”
祁听鸿只好从队里出来,等在旁边。三十六寨的人快要走完了,句羊才跑到他跟前,把一个旧荷包塞到他手里。
祁听鸿奇怪道:“这是什么?”
句羊说:“送你的,快收好。”
祁听鸿心想:“难不成是句羊绣的。”把那荷包收入怀中。句羊附到他耳边,低声说:“这是个保命的东西,要真被抓着了,你就把这个给陛下看。”
祁听鸿睁大眼睛:“这是个免死铁券?”句羊一笑,说:“或许是。”
当年太祖皇帝封功臣,统共发了二十八张金书铁券,拿出来可免一死。句羊对永乐皇帝鞠躬尽瘁,说不定也偷偷得了一张?祁听鸿掂量几下,又觉得这东西并没铁券那么重,更觉得好奇了。
句羊又说:“你要用不着,拿给别人也行。”
这意思是说,他究竟是永乐皇帝的人。对武林盟无事献殷勤,显得不妥当,所以让祁听鸿先拿着。祁听鸿了然,郑重道:“多谢你。”
两个人又温存一会,三十六寨连队尾都快走得看不见了。祁听鸿依依不舍,告别句羊并武林盟众人,运轻功追上去。
他缀在队伍后面,慢慢走着,又想:“句羊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把那荷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片。
祁听鸿小心翼翼将纸片拈出来,上面什么也没写,剪成一串大雁,作“人”字齐飞。
跋涉了一整天,快到石径仙山山脚时,天色已近傍晚。楼漠指挥众人停下歇息,派了两名斥候打探。回来报说:石径仙山在东、在西各有一条小路,能够上下。但山腰部分都被禁军守着。
楼漠对着地图比划一阵,道:“神剑,你说怎么办?”
祁听鸿对领兵打仗的事一窍不通,只是想,建文已经被困半个月,再拖下去,恐怕粮食不够用了。于是笑答:“我们是从东来的,速战速决,走东边快一点罢?”
楼漠不置可否。祁听鸿感觉像被先生抽背,赶紧又道:“我胡乱说的,可不要信我。”
楼漠笑笑,看向胡竹,问:“你说呢?”
胡竹沉吟片刻,说:“我原本想,我们从西上山,把禁军都引过来,让建文从东边走。但禁军人数比我们多得多。即便两路各分一半,也轻易能应付过来。”
楼漠点点头,胡竹又说:“所以只能里应外合。地势来看,还是走西边比较好。”
平时胡竹说话不多,现在讲到兵法却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怯场。祁听鸿听得咋舌,道:“还有这么多学问。”
楼漠笑吟吟说:“早先我们在洞庭,总要对付许多别的帮派。说白了和打仗差不多。你有这些兵马,别人有那些兵马,走这条路或者那条路。”祁听鸿感叹道:“原来如此。”
楼漠收起地图,又说:“我想的与胡竹差不多。但还得有个轻功好的,能上山去知会建文帝。”
祁听鸿了然:“怪不得叫我过来。我还当楼姊姊真要考我兵法呢。”
楼漠再三叮嘱:“别给禁军发现了!”
趁着夜色,祁听鸿绕到南麓,打算绕开小路,从此上山。
石径仙山除了东西两条路外,别的地方都是峭壁森林,常人绝难行走。但禁军行事缜密,沿山脚也设下一圈哨岗。
傍晚正是哨岗换班的时候,从山路方向慢慢爬过来一队士兵,一面聊天,说:“这地方忒地难走,谁会从这里下山?”
祁听鸿心想:“我不就会么?”手里弹出一颗石子,正好掷到一个士兵脚下,被他踢到旁边,滚下峭壁。别的士兵听见石头“骨碌碌”滚动,都警惕起来,转头去看。
在他们转头的一瞬间,祁听鸿足尖轻点,已经越过他们,攀到上方峭壁。身后传来几个士兵说话声音,一个道:“是我踢了块石头。”别人笑骂几句,都没放在心上。
如此绕过几队士兵,明王寺山门总算出现。建文帝手下经过半个月围困,个个面有菜色,也没有精神。放哨的一个趴在围墙顶上打瞌睡。祁听鸿暗想:“我要是禁军,干脆攻上来,建文大概是逃不掉的。”
跃进围墙,祁听鸿对寺内布局已经熟稔于心,径直找去应文和尚的禅室。
屋里点有豆大一盏菜油灯,应文和尚拿着筷子,对着桌上一菜一饭唉声叹气。喜平站在边上问:“陛下有甚么烦心事?”
应文和尚道:“唉,今日大家吃了几顿饭?吃的甚么?”
喜平恭恭敬敬一礼:“回陛下,吃了中午一顿,吃的粥。”应文和尚看着菜油灯,说:“点这灯油,我都想教他们拿来炒熟吃了。”
祁听鸿趴在窗边听着,想:“说是粥,大概和县学的米汤差不多。这辈子真是不想再吃那玩意了。”又听应文和尚道:“粮食还撑得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