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91)
次日是吉日,提举宅已修好,拜过城隍拜过土地,许莼低调地放了鞭炮搬入了提举宅内,只在市舶司后花园备了一宴,只邀请了市舶司的上下官员,隔壁城守营霍士铎等官员。
知州和提督府都送了礼来,且都中规中矩,许莼也都收了,其余平日素无来往的,礼品明显太过昂贵的,都由姜梅亲自把关退了,礼单也细细开列出来。
如此一番忙碌,许莼带着幕僚仆佣护卫,正式搬入了提举宅内。
提举宅分了三进,第一进是前院,师爷姜梅带着春夏秋冬四个书童住在前院,平日负责公文传递,外出办事等杂事。第二进是主院,修了三层小楼,许莼和盛长天住在二楼,三楼为书房,一楼为小厅和起居之处。青钱带着几个侍女另住在内宅一侧厢房,领着仆妇负责起居盥洗及厨房等杂事。
第三进后花园便给了跟着的侍卫住着,原本的校场又重新修整过,厚厚地重新铺平,修了宽敞的武器库、马厩,树了箭靶,修了瞭望高塔,又在塔身修了攀登梯,可供兵士爬高训练,瞭望周围。
霍士铎与裴东砚站在场中,看着凤翔卫的护卫正轻捷地向上攀爬到瞭望塔顶,再沿着一侧的软绳滑落到一半,脚一蹬,荡着绳子荡到一侧的大树上,从树上单手吊在绳梯上交替向前,落到一侧的梅花桩,然后在梅花桩上迅速跑动,从一面墙上跃下,又跳过一处深坑,再徒手翻过一面高墙,落下,这才算完成了一个完整的跑圈。
动作都看着敏捷轻健,尤其是这些护卫手臂和腿脚上全都绑着沙袋。在一旁列队也正要开展日常训练的城守营兵勇们看到这一幕,全都面如土色,窃窃私语起来。
霍士铎对裴东砚叹息道:“与你这些护卫相比,城守营的兵勇,倒真的像是白吃皇粮了,惭愧啊。”
裴东砚微微一笑,心里道咱们这可是各州选出来的精锐,送入京里再挑了又挑,才能为天子亲军,而且随便一个品级都比你这城守营都统要高,本就不能比。不过他仍是谦道:“咱们的报酬自然是比你们的高,这些日子没怎么训练,差多了,而且水上功夫和缉私追捕犯人,还是你们更有经验。”
霍士铎笑问:“祁副队长呢?怎的这几日不见了?”
裴东砚道:“出去办差去了。”
霍士铎心里暗自点头,这几日与这些护卫接触,警觉精悍,武艺过人,且嘴巴极密,家乡、过往经历、出去做了什么,一概模糊回答,对主家的事更是直接闭口不言,绝不多嘴。
再看这些日子市舶司闹出来的动静,这位许大人,必定是朝廷派来另有任务的。
被霍士铎高看一眼的许莼却正在市舶司衙门里,慢条斯理看着姜梅整理出来这几日的缴获,十分满意和两位副提举道:“户部那边已同意我们津海卫市舶司缉私拿到的货物和罚款,可留下五成公用。虽然还要冲抵船资,但可分期慢慢还,如今能留下来的也很可观了。”
他将手里的账册递给董宪,一边又道:“如今有了钱,许多事正可兴起来了。”
徐廷杰笑道:“此次查缉,声势浩大,如今官绅传颂,大人功劳最大。”
许莼道:“我看恨我才差不多,这些走私,恐怕一多半与咱们这些世族豪强们有关,但他们已肥了多年了,如今收缴个一船两船,也算补了从前的税,为国尽忠了。”
董宪和徐廷杰心里都有些无语,这位纨绔少爷,是真不知世事啊!只不知那进京告状的商人如何了,李梅崖怎的还不参他?再这么让他开着两条大船和津海水师营这么联合巡海下去,他们今年最后这几个月是要颗粒无收了!
许莼道:“前些日子查账,我发现有一项车船税与这舶来专卖税,都是同一船货要交的税,这一货两税,一物两征,别地市舶司并无此税,若是过漕运,又是一大笔税,难怪别人不爱在我们津海卫停泊。”
董宪道:“大人初到津海卫,有所不知。咱们津海卫不仅通往外洋,更有漕运之便利,这里在港口设有专卖场,交易后便可直接漕运运走,因此咱们这里似这等交易甚多,都需在专卖场上售卖。”
“这货若是想要在专卖市场交易,自然该交一笔专卖税的,若是不想在此地售卖,那自然是可以不用交这笔税,谈不上是一货两征。”
许莼摇头:“通漕运原本是我们的长处,如今为着这一笔税,变成短处了。朝廷也并无明文规定要征收,此税不妥,到时候御史参起来咱们解释不清,这一项税,从今日起,便蠲了。”
董宪和徐廷杰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棘手,许莼刚来一向颇为谦和,如今却忽然如此独断,董宪心下微微有了些生气,但仍按捺性子道:“许大人,此举不妥,这项税本是津海卫市舶司独有,正可留下作为衙门公用费用,如今蠲了,今后再加回来便难了。再则衙门总有许多不好开支项目……”
许莼看了他一眼:“你们搞这专卖场,专卖场只被少数几个大商家把持着。收这许多年,也没收上来多少,但却让正经海商不愿来津港停泊卖货,这税收一年比一年少。收上来的专卖税也一年比一年少,如今今年收上来的税,还不如我捉一次私盐贩子收回来的货款多。弊大于利,不若蠲了。此事就这么定了,着书办即刻张贴布告去港口和专卖市集港口,不必多言。”
董宪:“……”
徐廷杰:“……”
许莼却又接着道:“另外有一桩,账册有记载,今年年初,本衙解送税银十二万四千三百五十六两六钱三分往京城,至蓟县崖关岭右侧,陡遇匪徒六七十余人,持长刀火铳等利器,抢劫饷银,解差及夫役人等,均各悚然骇散,以致失银。”
董宪心里正生闷气,没说话,徐廷杰小心翼翼道:“正有此时,此项税银,后来正是从衙门公用银两中补齐送去户部,另外令押运的官差书办描赔填补,逐一比照,但并未赔全,如今正下入狱中,待其家人赎还。”
许莼问:“匪徒横行,竟敢劫掠饷银,罪大恶极,我看三年内此事时有发生,可曾发函给兵备卫,恳请发兵剿匪严缉?”
徐廷杰道:“自然是发了,但那边悍匪十分狡猾,崖关附近二三十里,处处盗贼横行,兵备卫这边多次发兵去缉捕,不过是逮到些散匪,银子并无找回。”
董宪阴阳怪气道:“这饷银便是寻回,兵备卫也绝不会知会我们,只会吞了。津海兵备卫谁人不知时时欠饷?多者六七个月,少者三四月不等,若是真找回,定然私吞了。”
“所以大人,这公费可蠲不得,若是蠲了,咱们再来这么一次丢税银,要从自己私囊里填补不说,那可是官帽不保的。”
许莼想了下道:“寇匪劫掠滋扰官民,挠乱海隅,当与津海兵备卫协力擒拿,此事我与秦提督商量着办了,将商路打通,也对通商有益处,如此咱们市舶司才能长久收税。至于蠲免专卖税一事,吾意已决,不必再议。”
董宪冷笑一声:“大人,您这些日子扣押不放通关文书的商船,那些海商们口口相传,都不敢再来咱们津海卫市舶司,这才是真正的影响税收的。我听说那些商人已准备联名来市舶司衙门找大人诉苦求情了,这货物一直停在澳湾,也是要钱的,大人若关心税收,当早日解决才是。”
许莼漫不经心道:“朝廷不日将颁发诏令,全面禁止阿芙蓉、阿片烟土、莺粟、乌香等烟片、药膏、种子以及一切制品进入我朝,他们不来找本官还好,真来找本官,正好一网打尽,录了名单,又能收一笔罚金。”
董宪:“……”
徐廷杰有些震惊,看了眼董宪,小心翼翼问许莼:“此消息可确切?这莺粟、阿芙蓉不是药品吗?而且这些货品税金极高,一禁了之,不太可能吧?”
许莼冷笑了声:“我知道,这些商贾定然有人找到了两位副提举,我劝副提举还是歇歇吧,你们辛苦为这些商人,这些商人可不一定领情,你们可知道本官那铜匮里收到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