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56)
“朝廷官府修宫殿高楼,只要钱花出去了,就会在京城里流转着,若是解决两件事情,这钱就会一直流转着,百姓有活干,有钱花,有饭吃。”
谢翊微微颔首,若有所思:“是有先贤提出过:财在上不如在下。宋代范仲淹的‘荒政三策’和你这异曲同工了。灾年大兴公私土木之役,以工代赈,修寺院,纵民竞渡、抬高粮价,出其不意,力挽狂澜。”
“但他当年可是受了许多非议和弹劾,晚年不太好过的。你能和这千古名相想到一块儿,说明你也算有些智慧。说说看,解决哪两件事情?”
许莼得了谢翊嘉许,双眸亮晶晶,伸出手指:“其一,官员不要太贪心,让大部分的钱能分润给到百姓一些;其二,不直接发银钱,以免钱被囤积起来,想法子让人把这些钱尽快用出去,流动起来。”
“横征暴敛固然贪官之过,若是这修城造桥,挖渠补堤做得好的,不仅能造福百姓,官府还能不花钱,可惜绝没有不要钱的官府,不贪钱的官儿。”
谢翊看他满脸嬉笑,忍不住逗他:“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清官了?”
许莼摇头道:“九哥你不知道,清官必是有的,但是清官不要钱,手下自然不肯卖力,清官独力难支,要么一味苛刻压榨属下被反噬一事无成;要么一味避事,但求中庸,满袖清风,无功无过,这般只是清廉,却做不成能吏。当然,若是这事让我来做,就能让官员贪不上多少,官府又不需多少钱就能做实了。”
谢翊道:“你说说看?我姑妄听之,姑且先以修这京城的城墙和护城河为例。”正好京兆尹这边刚上了奏,要开修了,到底是一大笔钱,不如听听这少年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
许莼道:“简单,先将这城墙、护城河分成四段,以四门为界。每一段,分别由不同商户来负责,商户负责石料采购、民伕的组织监督,朝廷只出官员监督,一半民伕,一半囚犯。所有修建的材料都由商户负责,工程进度要过半,才支付工程银钱的一半。也就是说,开始所有的工料全部由商户垫支,官府只给个契书价格。”
“其二,另将这三段各择一交通方便之地,搭建棚屋,修建一官卖杂货店和食铺,将此官卖杂货店和食铺放出,召集城中大商户来拍卖专营权,可以设定货品和食物的具体要求和价格,一律要比外边的便宜三成,官卖期间可与工期相同,一般是三个月到半年吧。”
“这笔收到的费用留着支付工程款,这其中安排官员计算清楚,只要无人贪污克扣,定然是够的。”
“其三,到城中招募民伕,做一批铜头竹筹,但凡应募的,以此提前预支给民伕一贯钱数目的竹筹,然后可提前在官卖店里购买粮食、布匹、农具、油盐酱醋等杂货。剩下一半竹筹,做一日发一日。”
“官卖专营店收了竹筹,可同样到官府中兑回现银,但要三个月后才一并结算,官卖专营店同时也可用现钱对外售卖,价格商户自定,必然会比用竹筹的贵一些,但又必然比市面上的便宜一些,这般折合下来他们利润也绝不小。”
“如此下来,只需要把好管发竹筹的人,以及管官银的人就好。采买石料、灰浆的环节没了,克扣民伕银钱的可能性也少了,绝少现银,官吏贪也没甚么机会。公开拍卖,价高者得,一进一出都是明数,都在上官把控下。而民伕拿着竹筹在手,在外边也没啥用,且专营店东西便宜,只会尽量把钱都换专营店里的东西。”
“如此算下去,朝廷到最后工程款必是用不完呢。”
谢翊笑道:“听你说来确实挺不错,就只真施行起来,拍卖上联合串通一气、货物供应上、石料以次充好,发竹筹的时候私下收取保护费,这也仍是难免。”
许莼一拍手:“可不是吗?一件事但凡经手的人和环节越多,越乱,但已比从前好许多了!这法子,其实是我看我外公船工那边码头采用过的,以盛家的铜皮竹筹计算码头工时,但若是不兑成钱,用那竹筹,能直接在盛家店铺买东西,便宜不少,如此运作,其中省下不少银钱周转。”
谢翊眸光微闪,心道果然这民间商人,脑子变通,比朝廷大臣们要机变许多,若有这等擅运营人才替朕筹谋,何至于日日被什么赈灾军饷修河来回腾挪。
他注目许莼,夕阳中的少年摇着柳枝,被鎏金晚照镶了层边,霞光一映,秀骨珊珊,容色慑人。他心里想着,这孩子品性纯良,昂昂千里驹,不可耽误了他,好好栽培上几年,朕得了这帮手,是真可高枕无忧垂拱以治了。
作者有话说:
注: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古诗十九首·庭中有奇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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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为什么要心中反复强调不可耽误了幼鳞呢。
嘿嘿。
只能说克制越严苛,到最后反弹就……
轰的一下着火了……
第37章 斋戒
第二日见阁臣们议事的时候, 谢翊便问欧阳慎:“朕记得,去岁粤地有位官员,似乎私将粮道库银私下发商户取息后冲回库房, 以填补亏空, 最后被上级巡抚参了一本?”
欧阳慎道:“陛下英明, 是青州同治赵毓,被参后停职查办, 吏部议了,赵毓虽将库银发商户,却与商户并无私弊, 发回的银两也都登记在案, 并无贪弊之情, 因此拟的是革职。因他为京城人, 如今正闲在家中。”
谢翊道:“明日宣他觐见。”
欧阳慎道:“陛下是想用他?”
谢翊道:“是,朕看江显过于板正迂直,修个城墙和工部商量了半日也拿不出个章程来, 不是说这里少就是说那里没物色到合适的人,且找个能干些的襄助于他。你下去详察赵毓本人履历品格,看他人品才器如何, 居官办事如何,如能用, 且给他个工部主事,协助江显主持修了城墙, 再说。”
欧阳慎道:“陛下英明。”
之后欧阳慎又禀了殿试筹备的事, 谢翊道:“礼部已呈了殿试题来让朕选, 朕不大满意, 退回去让他们重新拟了。如今蛮疆要抚, 水旱灾疫要平,河要治海要开,又有矿山学堂屯田等事,国库捉襟见肘,军饷钱粮要筹,民生国计,百业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莫要选拔那些只会读书精通经义的,需挑选些经世致用的干员能吏方可,你与礼部再参详一二,重新拟题上来。”
欧阳慎又只能应:“陛下孜孜求治,臣等惭愧。”心下暗自发愁。
谢翊又道:“李梅崖办赈得宜,行事妥帖,可着其回京办差,降旨褒嘉。余下安置之事交由地方巡抚接手。”
欧阳慎道:“李大人赈灾,弹劾他刻薄燥进、悖谬乖张、过境扰民、滋扰地方、钱粮收支不清的奏折不少。”
谢翊道:“又无贪劣之事,多为琐碎事体,无关轻重,不必追究。
谢翊想了下又道:“另有一事,年初祭天时,朕觉得北郊斋宫也太过破旧了,须得修一修。”
欧阳慎道:“臣令工部商太常寺修缮?”
谢翊道:“斋宫不大,用不了多少银子,关键是须得诚,简束身心,不可懈慢。”
欧阳慎觉得皇上的心思越发难猜了:“臣命工部安排诚敬官员主持修建?”
谢翊道:“朝中人手太少,命吏部在勋贵中挑一挑,择些人选来。”
欧阳慎试探道:“祭祀亦为宗庙大事,或从宗室子中挑几个可堪用的?”
谢翊摇头:“宗室子还得好生读书,须挑选那些承爵后尚未当差,壮年却不能为国分忧,白白享用国禄的勋贵。”
欧阳慎又听到了皇帝这熟悉的论调,大为头痛,要知道皇上历年来都如此,日日嫌弃食君之禄的勋贵官员太多,须得裁撤删减,最是看不得人闲着白吃饭的,只得应道:“是。”
好容易议事议程结束,欧阳慎走出来时,已觉得疲惫不堪,每天面君,都觉得帝心深不可测,一眼看到苏槐正站在廊下伺候,心中一动,连忙上前塞了银子给苏槐笑道:“苏公公,陛下让寻主持修斋宫的勋贵,不知公公可有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