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长生[重生](213)
如今,一个被蛮族杀进州府直接烧了州牧阮家的主宅,一个被小小的互市暴民灭了一门,羞辱至此,不仅两州府中的权贵之家如何惶恐,大靖上下都为之震动。
朱定北牵了牵嘴角,却发现一向泰然自若的自己笑不起来,他拧紧了眉头,一张脸比宁衡一贯面无表情的模样还要森然。
太巧合了。
不论是时机,还是他们用的手腕。
况且,宁州阮家还查出了大批劣银,印号与失窃的国库存银是同一年同一批铸造。
“阿衡,你说,会不会……”
他没有说完。
宁衡也是满脸肃穆。比之宁州和凉州的处境,劣银一案牵扯出的内情,宁衡更担心的却是洛京的处境。
大皇子司马宇锐和四皇子司马宇烨在成年皇子中是领军者,两者自几年前就有争锋之势,自四年前两个皇子被委派到广州府和扬州府代替皇帝安抚灾民,抚恤灾情,立下斐然政绩之后,两厢对立争储的局势便明朗起来。
虽说皇帝没有偏向他们中任何一人,但也利用他们制衡朝臣。而现在,他们两人的母族受挫几乎到对他们再无助力的地步,两败俱伤之下也同样毁掉了皇帝的制衡,势必有新的势力涌起,或许是二皇子司马宇霖,或许是即将成年的五皇子司马宇圳,但朝局势必会因此调整。
这会带来怎样的麻烦,武将出身的朱定北可能无心去想,他却不能不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宁家能够在皇子之间保持永远的中立态度,并不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而是有备无患。由此宁家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轻松。
“或许是。”
宁衡答道。
蛮族烧杀阮家主宅之时,他们虽然怀疑李家余孽在其中煽风点火,但并没有多虑到这是李党人布下的一颗环环相扣的棋子。现在凉州黄家蒙此大难,虽是互市暴民所为,但行事作风让人不得不将两者之间联系起来。
手法太相似了,又选在宁州府战乱,西北乌孙战乱之际,同时重创了洛京中最有权势的两个皇子。
无论哪一点,他们都有理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劣银背后的李党身上。
更重要的是,这还仅仅只是开端。
宁衡将自己对党争变故的顾虑告知朱定北,又道:“之前说,他们有意阻碍我回京,我想他们并不只是要我阻拦我回京。”
朱定北危险地眯起眼睛,道明宁衡的未竟之意:“他们想置你于死地。”
凉州黄家,宁州阮家,广州宁府。
前两者已经没有百年已然没有复族的可能,若是这个时候,宁家家主丧生,那么宁家势必大乱,皇帝四肢一口气被断了三块,只剩下一个并不讨喜的他们之前想要对付却失利的朱家。
细思恐极。
“阿衡的意思是,他们并不要的不是取而代之,而是……破而后立。”
若他们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李党要做的此时在做的,根本不是谋反,而是毁了大靖的根基,把皇室和几大世家连根拔起!朱定北以前从未想过这一层,此时亦觉得不寒而栗。宁衡的表情带了一层寒霜,淡声道:“或许是吧。”
宁衡几乎不会用可能或许这样的有所保留的猜测之语说话,但此时已经接连说了两遍。可见,他心里也期望这个猜测只是一个假想,只是他们的多疑。
朱定北深深呼吸了两口,对宁衡凝声道:“阿衡,我们必须尽快了结此间事端。”
必须,尽快赶回洛京。
不仅是,宁家所受到的威胁,更重要的是朱定北笃定,对方对朱家并没有死心。在黄家和阮家倒下之后,继而就是宁家和朱家。
宁衡的视线落在了窗外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与朱定北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颔首,正如宁衡所想,他也怀疑这些海寇就是出自李党之手,这其中或许就藏着一个他们怎么也找不到的最后一个逃逸的李家余孽,也或许,在几年前李党就将人植入到海寇之中。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甚至是这些海寇根本与李党无关,他们都势必要将这些贼寇歼灭以绝后患!
两人都有些心绪不定,灭了烛火,朱定北依然毫无睡意,宁衡等了一阵便侧过身,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安抚地捏了捏,又将他带过来,轻柔地开始揉按他的头部穴道助他入眠。
朱定北放松了身体,忽然低笑说道:“咱们也有好些年没有这么近了。”
宁衡的动作一顿,无意识绷起的表情柔和下来,他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无声的笑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们渐渐长大,他与镇北侯府来往得多了,老夫人便特意在镇北侯府朱定北的院落旁收拾出一个客居给他留宿用。已经很少像十一二岁那时的亲密无间,先前在宁家因为梁老夫人的缘故两人才再度共处一室,而今因为这场海祸,宁衡才重得这个机会。
朱定北前世活在军中,和将士同吃同住也是常事,因此大大咧咧地没觉得有什么。有此番感慨,还是因为方才情绪不好被十七岁的少年安抚,心中生暖,才不由自主地叹息了句。
他又说:“上一次就不该轻易放过那两个人,回头让你们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让李甲李乙言无不尽。到底是什么缘故让李家竟然不惜毁了大靖,我倒是很想知道。”
“嗯。”
“阿衡……”
朱定北还要再说,宁衡捂住他的嘴,低声道:“长生,我都知道。睡吧,不会有事的。”
“唔,你可不要轻敌。”
“我不会。”
朱定北于是不说话了,闭嘴无声,过了两刻匀长柔顺的呼吸便轻触在宁衡的鼻息之间。
同一时间,洛京皇宫,景阳宫。
“咳咳。”
沉重闷痛的咳嗽声在寝殿中断断续续,守夜的红蕊姑姑带着大宫女春夏,听着便觉揪心。
春夏是黄贵妃的赔罪,对她现在所经受的痛苦更加感同身受,忧心忡忡地道:“娘娘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陛下,就连四皇子都不能够让贵妃娘娘心中宽慰,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更无计可施。但让娘娘再这么病下去,她真怕……有个好歹。
红蕊姑姑是景阳宫的掌事姑姑,此时也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尽心服侍就是。”
“姑姑。”
殿中传出一声虚弱的声音。
红蕊姑姑赶紧带着春夏上前,跪着问道:“娘娘,您有何吩咐。”
“扶我起来。”
两人连忙起身,春夏将帘帐挂起,红蕊姑姑将她扶起。黄贵妃问道:“什么时辰了?”外面的天光还没透进来,可见并未过去多少时候,可她已经觉得熬了太长时间。果然,红蕊姑姑道:“丑时五刻,娘娘您才歇下半个时辰。”
说是歇下,其实也未睡着。
黄贵妃苦笑一声,“躺不下去了,扶我到堂前吧。”
“娘娘,这可使不得。”红蕊姑姑心疼道:“您金枝玉叶,如何能这样自伤。若是让陛下和烨王殿下知道了,该有多难受。您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请顾念四殿下,您这一病,他眼看着瘦下去,同娘娘母子同心,定是不好过。”
这么说着,黄贵妃比她更快地掉下眼泪。
母族出了这样的事,比阮淑妃家里还要不堪。她几乎没脸活在世上,每时每刻,都想起祖母,母亲,姑嫂姊妹,甚至是年幼的侄女,备受欺辱的死状,她又痛又恨,天之骄女再也没有骄傲的底气,似乎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肮脏。若不是嫔妃自戕是灭九族的大罪,她恨不能跟着族中女子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