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208)
想到自己这条性命只是暂且寄放在身上,随时都会在一场外人眼里的“小意外”中死掉,薛苍术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才被抓后眼睁睁看着人被杀鸡宰猪般地拎出去杀了的恐惧感再次卷土重来。
她嘴唇抖了抖,违心地道:“我不怕,我既然混了进来就不会轻易地出去!况且你这个病患不走,我这个大夫如何能撇下你独自逃走?”
明景宸忽然严肃地看着她,旧话重提,“你进宫究竟为的什么?”
薛苍术盯着脚尖道:“你也不必再来试探我,我说了不走就是不走,除非你走,我才会考虑是否照你说的去做。”
明景宸知道这是对方料定了自己不会轻易离开才故意这样说。
薛苍术拍了拍他肩膀,叹道:“咱俩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别再试图打着为对方好的幌子强迫彼此去做违背心意的事了。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路要走,且看老天爷的意思罢。”许是意识到说了如此悲观的话有些不妥,她又笑嘻嘻道:“你也别对我太过自信了,之前我成功混进宫来可不代表我今夜就能成功混出去,宫奴私逃本就是大罪,万一又被发现了我的假太监身份,我更是罪加一等,难逃一死了。你如果真担心我的安危,就该把我看紧了,与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才是真为我的小命着想。”
明景宸笑道:“什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你我男女有别,不可胡说。”
薛苍术不以为然,“你心里喜欢的是何人自不用我多说,和你这个断袖在一块儿,我若是男儿身才真该为自己的名声对你退避三舍,好在我这辈子投了女胎,你就少为我操这份闲心了。”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往隔间的软榻走去。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明景宸虽觉得她是在强词夺理,也只好一笑置之,自行去休息了。
可两人都未料到今夜注定了不平静,四更天的时候,忽听外头有宫人嘭嘭嘭地把门敲个不停。
薛苍术披上太监服去开门,睡眼朦胧地问对方:“鸡都还没叫呢,做什么扰人清梦!”
来人急得快哭了,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道:“快别睡了,陛下出事了,秦总管要公子速去陛下寝殿。”
薛苍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和那太监确认了一遍,这下什么睡意都瞬间跑了个干净,赶忙跑去叫明景宸。
明景宸早就醒了,只听了个大概,但也猜到没有大事发生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叫门的,他边穿衣裳边带着薛苍术跟着来人走,很快来到了天授帝的居所。
此刻居所内外灯火辉煌,宫娥太监一个个严阵以待地垂手侍立着,里里外外明明这么多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初来乍到的薛苍术被这样肃穆的阵仗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去瞧明景宸,对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快急匆匆地进了寝殿。
只见天授帝双目紧闭,人事不知,直挺挺地躺在龙榻上,秦太监正跪在榻边为他擦汗。
“陛下怎么了?”明景宸见天授帝面色蜡黄,原本松弛的皮肤一夕之间变作干枯的老树皮,愈发显得老态龙钟,死气沉沉,就连呼吸都格外微弱,如果不是胸膛还有些许起伏,差点就以为对方已经龙驭宾天了。
秦太监眼睛微红,哽咽道:“老奴也不知陛下这是怎么了,上半夜还好端端的,中途还叫了次水喝。方才值夜的宫奴忽然听到陛下痛叫出声,掀开罗帐一看,陛下已陷入了昏迷,就立刻通知了老奴,老奴一看情况不妙,已派人传了医官。”
刚说到医官,医官就来了,仍旧是白日里的三个老熟人,只是这次等三人轮流切完脉,他们都没了白天的圆滑,具都骇得面无血色,差点当场失态。
“陛下究竟怎么了?”明景宸喝问道。
三位医官匍伏在地上,如同三只惊恐的鹌鹑,被再三逼问后,才哆嗦着道出实情,“陛下……陛下恐怕……怕是……大……大大限……将……将至……”
明景宸蓦地一震,脸色刷白,如同一截被雷霆劈中的修竹,身躯微晃后猛地向后仰倒,亏得薛苍术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站稳了脚跟。
薛苍术见他乍闻噩耗后三魂仿佛少了两魂,两眼空落落地望着虚空,连个落脚点都没有,两只手也冷冰冰的,浑然不似正处于酷暑季节,顿时也跟着心慌起来,“你没事罢?你可不能有事啊!”
她拽着明景宸使劲摇了摇,好不容易才把对方的魂给拉扯了回来,然而下一刻明景宸就反抓住她的手,两只眼睛炯炯地盯着她,就像是在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薛神医,求你替陛下诊治。”
第212章 下跪请求
“什么?!”薛苍术双目圆瞪,下意识地缩回手,奈何明景宸死死抓着她,让她无处躲闪,“不行!我绝不会给他治病!”因为情绪起伏激烈,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往日里的率真恣意荡然无存。
明景宸道:“你为何不愿意?”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薛苍术脱口而出,许是后知后觉到自己说的话太过了,她又立刻找补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给大官豪族看病,更何况是皇帝。”
这话倒是不假,当初高炎定手底下的探子拿了镇北王府的印信请她去云州出诊,结果人没请到还受了好一顿奚落。后来,如果不是高炎定带着明景宸亲自跑了一趟湄州,外加对她威逼恐吓,甚至还答应了那般大逆不道的条件,恐怕明景宸早已伤病不治,命赴黄泉了。
薛苍术道:“给你们这些达官显贵看病,不论治得好还是治不好都是个麻烦。远的不说,就说当初给你治伤,只要你皱个眉咳嗽一声,高炎定就恨不得吃了我,说若是治不好,我就休想活着离开云州。你现在要我给皇帝看病,岂不是把我架上了断头台?”
明景宸道:“我知道给皇帝看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除了你我不知道天下还有谁能救他。他现在还不能死,皇帝如果这个时候驾崩,桓朝就完了。”
薛苍术很是不解,“桓朝完了就完了,像天授帝这样的昏君多活一日才是对全天下百姓的不公。凭你和高炎定的交情,难道你就不盼着昏君死后,天下大乱,他再趁机发兵南下,改朝换代?”
明景宸目光闪闪烁烁,就像夏夜的萤火,美丽又微弱,他滑下两行泪,哽咽道:“我是明氏宗亲……”
薛苍术大为惊讶,“你姓明?先前你说你祖上与皇室沾亲带故,后来犯了事没落了,我还当你家祖上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才与皇室有亲,原来……原来……天!高炎定他知道么?”
明景宸含泪点头,“他已经知道了……”
薛苍术了然,“所以他把你赶出了云州?”想到自己当初借着为明景宸看病的名义逼高炎定弑君的荒唐举动,她不禁大为头疼,虽然那时候她更多的是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可如今想来,高炎定当时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下来,恐怕救人心切和他的野心各占一半罢。
她这几年云游天下,亲眼见过无数因为天灾人祸而流离失所的人,如今的山河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今天多了个称王的,明天又多了个扬言要替天行道的将军,已然是乱了套。
去岁因为给明景宸治病,她在云州停留了几个月,亲眼见到那里与南地乱局的截然不同,北地兵强马壮,政通人和,一派海晏河清的盛世之象。
试想这样一个背靠广袤富庶之地且手握兵权的藩王,又身在昏君庸臣当道、山河动荡的时代,他如何会没有想法!
薛苍术有些感叹老天爷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捉弄人,竟让野心勃勃的镇北王爱上了皇族子弟,这是江山美人只能取其一的要命考验啊!她不禁在心底给高炎定掬了一把心酸泪。
知道对方误会了,明景宸只好道:“没有,是我自己要离开云州的。”
薛苍术道:“他没拦你?”
“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