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92)
“月煌城里很快会乱起来,我怕到时无法顾及到你让你受到伤害,所以你这次必须听我的话,回去罢,回安宛去等我的消息。”
明景宸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对方絮叨了半天却对计划一字未提,不论他怎么问,都三缄其口。
这让他很是恼火,觉得被高炎定看轻了,于是他带着火药味嘲讽地说道:“你的计划就是把自己变成戎黎人的阶下囚,让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那般羞辱你?你过去惯会打仗,天下人都当你是战神杀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哈,如此你不会当了真,真当自己是大罗神仙,有三头六臂,能刀枪不入?看看你现在这副尊容,你哪来的底气命令我的去留!戎黎即便真是龙潭虎穴,我也已经来了!我的主,这天下还没谁能做!”
说罢他将地上的布包团成一团,连收拾都懒得弄了,直接抱在怀里掉头就走。
“景沉——景沉——”高炎定又气又急,发了疯地喊他名字,可这回他把人彻底得罪透了,不论他怎么叫唤,对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浑身动弹不得,除了能张嘴说话,能眨动眼睛,连动一动脖子都做不到。
如果说成为阶下囚,被戎黎人拷打羞辱,都在他的计划之内,那明景宸的出现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越王能够卧薪尝胆,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加注在自己身上的也不过是点微末的考验。
所以即便这些天遭受如此非人的虐待,高炎定也始终不以为意,皮肉之苦丝毫没有勾起他心底一丝波澜。
然而方才明景宸负气而去的背影,却让他着了慌,他开始嫌弃肩膀上的枷锁沉重,怨恨戎黎人的蠢钝不堪,同样还责怪自己的口不对心。
他叫了许久,可明景宸仍是很快被周遭的夜色吞没,就此消失在眼前。
高炎定红了眼眶,刚抹了药的伤口连带着他的胸膛又在尖锐的刺痛,他像头暴怒的猛兽,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怒火,“艹你娘的戎黎蛮子!绑得你爹这么紧!这回不刨了你们的祖坟,你爹就不回云州去了!”
明景宸离开广场后,很快听到几声高低起落的夜莺啼鸣,接着从另一条街上隐约传来数十道脚步声。
他立马闪身躲到了身后的暗巷里,等这队交接班的戎黎士兵过去后才悄悄探出头来查看广场那边的动静。
那边的火光比先前还要明亮许多,哔啵响动中突然爆出好几声厉喝。
换班的士兵见前一班的同僚竟歪七扭八地横倒在广场边,一个个酒气熏天,睡得人事不知,一时惊怒交加。
好在囚犯没丢,领头的便没了顾忌,抬脚踹翻了一旁的酒坛,谁知这么大动静竟无人醒来,于是又叫手底下的人给这群酗酒的一人几个大嘴巴子,才勉强把这帮酒徒叫醒。
明景宸看他们闹了一阵后消停了下来,便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最后望了眼火光中影影绰绰的人,愤恨地咬了咬牙,走了。
他与邹大他们会和后回到了客栈,进了屋他们也没点灯,只借着外头迷蒙惨淡的月光坐在桌边说话。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第90章 邪神庙宇
明景宸省去了高炎定那些不着调的胡言乱语后,将大致情况说了一下,两人听完都陷入了沉默。
窦玉自从祁州之事后对高炎定有种迷之信服,他觉得既然镇北王说月煌城会生乱象那必定真的会出事,对方坚持要他们离开,理智上他认为应该听对方的话立刻离开,但情感上……
被夜色填满的屋子里落针可闻,几乎无法借着那丁点月光清晰视物,只能模糊地看清对面两人的大致轮廓,导致现在他无法根据明景宸的面部表情推敲他的真实想法。
不过,能为了镇北王千里奔赴龙潭虎穴的人,想来是不会弃对方而去的。
“景公子,你作何打算?”虽然在他们三人中,自己好歹也算得上半个封疆大吏,另外两个都是白身,但窦玉清楚,能拿主意决定他们去留的只有明景宸。
明景宸道:“既然他自诩有能耐,那我也不愿意多管闲事。当初谭妃的交代,我等也算完成了大半,不算辜负了她的嘱托。现下很晚了,两位早点休息罢。”一副不愿再深谈的模样。
自从去见过镇北王一面后,景公子的心情似乎就很不好,窦玉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免得自己无辜被殃及,于是他乖觉地应了一声,拉了邹大往通铺上一歪闭了眼睛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窦玉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嘻索的人声,像是有人轻手轻脚地在屋里走动,然后是“吱呀”一声屋门开合的动静。
大概是起夜罢,窦玉迷迷糊糊地想,他实在困得厉害,都懒得睁开眼去确认一下。
谁知还没等他再次睡熟,又感到有人挪动自己的胳膊轻轻搭在肚腹上,然后身下这张劣质的床榻因为有人起身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轻微晃动。
这下窦玉的睡意彻底没了,睁眼就见邹大正弓着脊背在穿鞋。
他蓦地从通铺上竖起来,吓了邹大一跳。两双眼睛在黑暗里对视,在其中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尴尬。
片刻后,窦玉问他:“刚才出去的是景公子?”
邹大此时已经穿好鞋袜,他站起身道:“没错,我想他应该不是去茅厕,大人也想一同去看看么?”
听到他在私下里仍称呼自己“大人”二字,窦玉莫名觉得恶寒,他强忍着不适,兀自纠结了会儿,最终下定决心地“嗯”了一声。
明景宸从后门偷溜出客栈时,月已偏斜,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他步履匆忙地从街巷间穿过,简直比在自家后花园里还要熟门熟路,这让尾随其后的两人同时捏了一把汗。怕走太快被他发现,又怕走得慢了把人跟丢了。
明景宸并未朝广场方向走,而是一直向月煌城的西北边走去。
在他记忆里,五十多年前那里是月煌城贱民居住的地方,与东南边的贵族、富户聚集地有着云泥之别。
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了目的地,接着穿过成排的类似于破瓦寒窑式的低矮民居和堆积成小山包的废弃场,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在一座散发着森冷可怖气息的废弃庙宇前驻了足。
当年曾有人告诉过明景宸,这座庙宇兴建于一百多年前,是上一个草原政权月乌时期的神庙。
在戎黎人战胜了月乌族,将他们剩余的成年男丁全部绑在沙漠中活活晒死后,剩余的老弱妇孺为了活命不得不迁徙到神话传说中魔鬼居住的地方——魍阴山,自此月乌这个民族就消失在大漠的洪流中,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了。
戎黎与乌月的信仰不同,当时的戎黎大汗便想推翻这座神庙在原来的位置新建一座供奉自己本族神明的庙宇。谁知,在动工的头一天深夜,戎黎大汗睡梦中突然惊恐地朝着虚空怒吼数声“魔鬼”后暴毙了。
原先的修建进度也因为大汗死后的宫廷动荡就此不了了之。
后来等新大汗继位,一时没能想起这座神庙,这事便又拖了三四年,后来的某一日这位新大汗突然想起了这桩旧事,便签发了王令,召集大臣以及工匠继续修建。
可诡异的事再次发生了,在下达王令的当夜,新大汗也同他父亲一样一命呜呼归了西,大夫和巫医对其死因都讳莫如深。不久后,宫廷中就渐渐传出先后两位大汗的死亡都是因为对月乌族神明不敬而糟了天谴的说法。
这说法越传越邪乎,一路从宫廷流传至民间。起初百姓们将信将疑,然而不久后神庙附近的坊市夜里突遭天火焚毁,与之毗邻的神庙却安然无恙,在那之后,上到戎黎贵族下到平民奴隶,都自发地对此地敬而远之。
这一带附近据说荒废了几十年,等当年的恐慌渐渐被淡忘后,这里才开始成了贱民奴隶聚集的地方,神庙就更加无人在意了。
若是算上这突然多出来的五十年,那么眼前的破庙应当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了。
断壁残垣的破败外观让它像是一只传说里有着无数手臂和头颅的畸形妖物,匍匐在深夜的浓雾中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