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322)
高骊在暴君身上努力干涉过,然而不管怎么干涉,暴君都觉得是吸食烟草导致的发疯。
比起看着“自己”的沦丧堕落,更让高骊绝望的是看着异世的谢漆一点点走向渊沼。
异世的谢漆前三年还在东宫为高瑱办事,那里没有谢如月,他谢漆就是高瑱的太子少师。
高骊在飞雀一年的春节那天,在朝宴上远远看到了高瑱身后低头的玄漆。
他在韩宋云狄门之夜为护高瑱,伤得很重。
而现世里的飞雀一年,谢漆身中烟毒,趴在天泽宫里的爬梯上睡觉。
不久前,高骊发现在今年飞雀三年的秋季,高瑱和韩家被梁家从东宫的位置上薅了下来,改立了高沅入主东宫。
太子少师的位置没变,玄漆只是从高瑱的影子,变成了高沅的影子。
欲改时政,世家早已架空了龙椅上的傀儡,欲救谢漆,反而在仅有的几次干涉下适得其反。
他再怎么努力干涉都是徒劳。
暴君杀人发疯当傀儡,玄漆被利用殆尽做弃奴。
每一个双重日都是一次泥足深陷的噩梦。
第204章
千枯树记载于古书中,十丈银树,花如浓血,花开即落瞬绽瞬枯,因实在罕见,只留存于故纸堆,现世早已绝迹。
谢漆看着那满天飘落的千枯花,莫名像是被一幅泼墨画蛊惑,楞呆呆地走到了那千枯树下。
碧色眼睛的建武帝萧然专注地望着他,他穿着一身朱雀乌衣,怀里抱着什么红灿灿的东西。
谢漆走到近处,才发现他怀里的竟是个人体的轮廓,应是徒手用千枯花堆砌出的人偶,已经制作出了躯干和四肢。现下仔细看,就像一个无头花妖。
碧色的眼,猩红的花,乌衣朱雀,涌动的强烈色彩混合成打翻的粘稠颜料。
谢漆微抖着手掩口,忍住目眩和作呕感。
萧然伸左手来,似想搀扶他,谢漆惊恐又坚决地挥手打开,幅度不甚大的动作竟然带起了一阵长风。
纷扬的千枯花飘飞得更加疯狂,无数朵血一样的花在谢漆眼里盛开又枯败,本该是一瞬间刮起的邪风,却在他眼中凝固成永远。
这幻境里的深重悲怆毫无征兆地笼罩心魂,谢漆如坠寒冰之渊,心中被万丈求死之念占据。
“闭眼。”
低沉的悦耳声线响荡在耳边,谢漆仓皇地闭上眼睛,猛然感受到脸上的一片湿泞,俱是无知无觉间流下的泪痕。
那只冰冷的手还是搀扶住了谢漆,带着他来到树下席地而坐,继而又轻拭了他淌到下颌的泪珠。
谢漆睁开眼时,就看到萧然唇齿间含着沾过他眼泪的指尖。
他细密地颤抖着,虚哑地问:“你是厉鬼还是妖怪?”
萧然顿了顿,琉璃一样的碧绿眼珠看向他,慢慢垂下指尖,拢紧了怀里的无头人偶,沉默半晌,也只有一句:“该从何处说起好……我不知从何处说起。”
他又伸出左手向谢漆而去,谢漆惊恐得向后靠,脊背贴紧了千枯树的树干,无处可避地僵硬着,被萧然那只冰冷的手贴上了左脸。
寒冰彻骨的感觉一寸寸渗透进相贴的肌理,古老晋国的记忆飓风一般涌入谢漆的脑海,萧然直接让千年场景重现,向他展开一幅压缩的悲哀图卷。
*
高骊眼下是第九次在这地方醒来了,暴君大抵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特意选了双重日跑来闭关,这地方满足了禁锢他身魂的诉求。
连续九次接触,加之以前猜测和搜查,高骊对建武帝萧然逐渐熟悉,也在两人陆陆续续的对话中逐渐明白了时空的乱流原因。
说来说去,在于萧然积孽。
千年前尚是神人不分的洪荒岁月,那时的历朝历代,一国之祚倚立在龙脉之上,尽人事听天命,龙脉即是天命所在。人间天子埋骨淌血于龙脉,又得以循环往复地滋补龙脉,使其不至枯竭。
萧然曾是前朝臣,杀尽前朝皇室方得以窃晋,但他登基前征伐过甚,污浊了龙脉断了国祚,遂穷尽天下术士寻得新龙脉,才有了开国迁都。改萧为高,泯史封土,都为平杀孽戾气,清其龙脉。
萧然若是就此兢兢业业地建国立业,将基业按部就班地延续下去,尽人事则得天命,或许晋国能够百年不大乱,更绝对不会有时空的失控。
偏偏他要江山,又还要执念,执意要复活当初窃国时害死的挚爱之人皇甫泽年,强行令天下术士帮他改命。后来又不顾术士反对,在新龙脉上建护国寺,将龙脉钉死在这一角,利用这举国的国祚实现了一己私欲。
他利用龙脉干扰了原本互不干涉的平行时空,灵魂穿梭到其他异世,赶在皇甫泽年死去前改变一切,想在异世心满意足地度过一生。
然而恶果紧随其后,篡改异世的结果是龙脉的枯竭,晋国陷入战乱和灭绝中,萧然只能用自己的天子血充盈龙脉,又付出了魂魄,成了龙脉的镇守者,也成了独立于所有时空的受刑者。
代价是魂魄与龙脉混为一体,他成了龙脉上的不死魂,龙脉不绝,晋国不灭,他无轮回。
到此时症结只能算是他自作自受,他陷进这不生不灭的龙脉幻境后,需要做的是观望此后的晋国,老老实实当个开国亡灵。
偏偏他的执念仍然顽固。
他不愿意只在龙脉里做亡灵,还想继续掌控晋国,干涉人世。
他利用龙脉淬炼每代晋国皇帝的天子血,用天子血和龙脉之力炼制成天命念珠,成为跳转各个时空的工具。他迫令每个时空的晋国、每代高家皇子参与护国寺的授予天命的仪式,用自己所获的信息差指定谁人是下一代天子,维持晋国的不灭统治。
为了让指定的皇子能顺利为帝,他特地建造出了霜刃阁,每代霜刃阁的阁主身上都流着高家血,绝大部分是皇室中被放逐的私生子。
但随着时间流逝,连霜刃阁都被世家腐蚀异化,仅凭他这个亡灵,已经无法维持庞大的晋国棋局,当世微不足道的棋子们错综复杂地争斗着,倾轧出了输赢参半的人世困局。
他力所能及的越来越少。
比如现在,身处两个时空的高骊和谢漆同时踏进了这里,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谢漆那一边。
无法兼顾多个时空——这才是萧然要承认的事实。
周遭忽然起了风,千枯树的鲜红花瓣吹到高骊身上,他不喜欢这些血泪一样的枯花,落到手背上时反手扣住,握紧一用力,千枯花便化成了流沙,血一样滴落。
千枯树下的建武帝萧然皱眉:“闭眼。”
高骊认为他的意思是不喜欢千枯花就闭目不视。
毕竟萧然正拾捡着千枯花,堆在怀里制作出一个人的雏形,花于他而言是重要的原料。
高骊看向他怀里那无头人偶:“又在拿千枯花拼凑你那泽年的样子?”
九次双重日,每次来他都看见萧然在极力堆砌,但每每堆砌到人偶的头部就分崩离析,高骊便始终未能一睹那皇甫泽年的脸。
他难免好奇,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被萧然盯上了,死了不得安宁,名字也被各拆一字,被命名为皇帝的天泽宫和皇后的永年宫。
萧然捧起千枯花,慢慢地拼接在人偶的脖颈上,喃喃道:“该从何处说起好……我不知从何处说起。”
*
谢漆在萧然的接触里,电光火石地看到了一堆晋国的数百年历史,历史压缩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看清,只知道这无数历史里,都有萧然作为先知观察、干涉而来的痕迹。
他对萧然和皇甫泽年不感兴趣,他在历史的余影里先感到愤怒。
“你既然能干涉晋国,二十多年前,为什么要让幽帝重生回来?为什么放任他对睿王一脉赶尽杀绝?”
谢漆颤着手抓住了萧然的手腕,迫使这只冰冷的鬼手远离自己:“幽帝在位三十年,不说他让晋国生灵涂炭,他的倒行逆施酿出了韩宋云狄门的苦果!你是建武帝,是这龙脉上的先知,你为什么要让幽帝重生?为什么不让睿王继任晋国?”
萧然碧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他固执地用手触碰他的脸,用肌理的接触来与他实现脑海中的对话:【因为睿王登基的晋国,提前被云国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