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总在易感期(4)
那人声音轰隆隆的像打雷,吓得季冠灼一口豆腐脑呛到喉咙里,差点没呛死。
他咳嗽得眼眶发红,转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个格外壮硕的背影。
“魏喑,你这么说,可是有证据?”一个书生平日就跟这人不对付,立刻说道,“还是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口说说?”
“我……”魏喑平日不善言语,只一句话,便堵得他说不出话,只能支支吾吾道,“你别管那么多,我说不是就不是。”
“让我们别管那么多,你倒是说说缘由。”另外一人也忍不住插嘴道,“我兄长便是朝中官员,他先前也回来同我们说过,当今圣上平日阴晴不定。上一刻还慈眉善目,下一刻就张嘴便骂。倘若你有证据证明圣上并非我们说的那样,那便拿出来。若是没有证据,就少插嘴。”
他轻嗤一声,语气多有不屑:“只是会试拿个头甲而已,真将自己当成皇上的鹰犬了。”
魏喑面色涨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你……你胡说!”
“魏喑,你也别‘你你你’的。”又有一人轻轻地摇着扇子,讥讽道,“你说这话,我看就是为了恭维圣上,好让他在殿试中高看你一等。我们知道你是会元,但没必要为了殿试的名次,就这般违心,有空还是多读些书罢。就算再会溜须拍马,殿试上丢丑,恐怕也难拔得头筹啊。”
魏喑狠狠地瞪着那人,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自小嘴笨,心里分明清清楚楚,却根本无力反驳,只能任由这些人奚落。
只是奚落他可以,又怎能奚落当今圣上?
“倘若当今圣上当真可以听到他这三言两语,那你们说的话,岂不是也能传到圣上的耳朵里?”季冠灼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圣上如他所说一般并不暴戾滥杀,这也就罢了。倘若当今圣上真如你们所说,那请各位今日妄议圣上的提前准备好棺木躺着,免得来日曝尸街头,也无人敢替你们收骸骨。”
那些人闻言大怒,沿着声音看去,便瞧见一背对他们而坐的人。
他柔软的褐色短发被拢在脑后,却在发尾处倔强地翘起一小缕。
一件烟青色纱织长衫拢在一件奇奇怪怪的白衣外面,显得他肩背格外挺括。
露在外的一只手修长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竹节。
有一人警惕问道:“你是谁?”
季冠灼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小人只是一个看不惯各位妄议皇上的贫民,比不上各位身份尊贵。”
“既然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你怎么敢这么同我们说话?”另一人闻言,顿时拍着桌子站起,“你可知晓,我们都是乡举的贡生!”
“呵,虽然各位身份尊贵,但也不至于高人一等吧?若以你这般说辞,京中官员便合该被皇上视为草芥。即便他们被随意鸩杀,也不该有任何怨言。毕竟皇上乃当今天子,生来便合该高高在上。难道不是吗?”季冠灼冷笑一声。
“你!”那人方才同魏喑争执时,还算的上舌灿莲花,此刻却被季冠灼堵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涨成猪肝。
会试放榜后,他们去哪里不是被人供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你的意思是,皇上受不得旁人指摘半点。这又如何能算得上明君?我们的说辞,又何错之有?”另有一人忍不住开口。
季冠灼微微挑眉。
偷换概念?
“史书有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各位只敢于市井中议论,本就是‘下谏’,圣上当真纳得此谏,才算不上明君。并且各位造谣生事,能算是进谏吗?若是这种‘谏’也要纳,那日后便人人可随意妄议圣上,造成的后果,别说你只是贡生,就算是朝廷官员,恐怕也担当不起。”
“你敢说我们下贱?!”那人气得倒仰,恨不得冲上来给季冠灼一拳。
“傅君,别生气。”一群人中看起来为首的站起来,安抚同伴。
这人是青阳县县丞的长子费章明,自幼便受尽百般宠爱。即便到扶京,也前呼后拥,哪里受过这种气?
他微微拱手,眼神却算不上友善:“这位仁兄,不知道你在此次春闱中的名次如何?”
季冠灼垂眼,神色不明:“我来得比较晚,不幸错过了会试。”
闻言,费章明唇畔忍不住勾出一个讥讽的笑:“那你可能有所不知,昨日会试放榜,我们都榜上有名,不日便将参与殿试。倘若能够拿到名次,日后便要入朝为官。傅君也只是为后事担忧,所以才会慌不择言。”
季冠灼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若非他不巧错过会试,他定是要和费章明赌一下此次殿试名次。
在应试教育厮杀出来的学生,比起这些贡生,又能差到哪去?
费章明身旁的人如有助力,附和道:“就是,你一个连会试都没参与的人,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这么说话?日后要时时刻刻面对圣上的是我们,你当然可以说得轻巧。”
季冠灼皱眉刚要说话,却听得方才笨嘴拙舌的魏喑突然冒出一句:“既然阁下如此说,那就是觉得自己可以在殿试上拔得头筹了?不如这般。我有推举殿试名额的资格,正好无人可推,不如就选这位小兄弟。”
说着,他转头看向季冠灼:“小兄弟,在下不才,正是此次春闱会元魏喑。依据沧月法例,可推举一人参与殿试。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前往?”
季冠灼错愕片刻,却还是点头。
他先前还想着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入仕为官,没想到居然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我瞧这位仁兄连会试都进不去,还是不要浪费此次机会。若是他名落孙山,恐怕对魏兄名次也有损呢。”费章明声音温和,眼底却闪过一抹暗色。
会元的确有推举贤才直接参与殿试的名额没错,但倘若被他推举的是个草包,无论他文章做的如何,最后只会落个名落孙山的结局。
这是为了避免会元因钱财而胡乱推举。
季冠灼转头看向费章明,神色发冷:“既然你这么觉得,那我就非要参与这次殿试。若是你们名次不及我们,便在城中张榜道歉。若是我们名次不及你们,便任由你们发落,你们待如何?”
“当然可以。”费章明唇角微勾,眼底写满不怀好意,“但愿两位仁兄不要后悔才是。”
第04章 警觉
待费章明离开后,魏喑万分沮丧地坐到季冠灼身边。
他脸上写满颓废,高大的身子佝偻下来,像一只闯祸后垂头丧气的大狗。
“这位兄台,实在抱歉。”他怏怏不乐道,“我们萍水相逢,我却把你拉到这件事中。”
“不碍事。”季冠灼笑着摇头,“倒是你,就这么将推举的名额给我。倘若我这次殿试名落孙山,你也要受我连累。你不觉得可惜吗?”
魏喑摇摇头,目光认真看向季冠灼:“当真如此,也不过是从头再来。但我无法容忍他们说皇上不是,这件事总归是要出头的。”
他一双黑眸晶亮晶亮,让季冠灼不由想起大学里那只最受欢迎的汪星学长。
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季冠灼伸手握住魏喑的手:“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魏兄的信任。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季冠灼,魏兄叫我泽明就好。”
他对魏喑很有好感。
不只是因为刚才的事。
但凡了解一些沧月历史的人,都很难不喜欢魏喑。
魏喑是太武五年的状元,殿试后便入朝为官。
他大力推崇变革,师从烨的很多新政,在魏喑为首的变革派的支持下,得到顺利推行。
只可惜他太过刚直,曾经多次顶撞师从烨。师从烨在位后期,更是多次将他打入天牢。
许是经受不起这样的磋磨,魏喑久病成灾,最终早早逝去。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忠心耿耿。哪怕缠绵病榻之上,也时刻关心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