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41)
作者:寒衣
时间:2018-10-18 08:27
标签:江湖武林
“即使死的是素不相识的人,即使我不会为他们伤心,也总会有人伤心的。”君笑淡淡道,“所以,并没有差别。”
“别人伤心,与我何干?”步吟道,“我只在意你。”
他总能将这样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君笑只是转过头去:“若曲宁远不是要生擒我,也许我也早和那些人一起死去了吧……”他轻轻笑了笑,“若是那样,倒也干净。”
“胡说!你决不会死!”步吟的反应是极端的强烈,一把抱住君笑,大喊道,“笑,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竟没注意到你也和他们一起走了。如果我早知你在这些人当中,又怎会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以后绝对加小心,不会让你再遇险。”
“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君笑道,正视着步吟,“定然有人在意他们,如你在意我般。你……还是不懂。”
“我怎么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时,心里有多难受!我当时不断后悔,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就好了,如果我看好你就好了,如果不让你那寒露军去送死就好了……”步吟高声打断君笑的话,白玉般的脸上落下泪来,“你不知道……笑你永远只会指责我,说我心狠,说我无情……我确实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我确实不能感受别人的伤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担忧害怕知道自己的伤心……我承认我冷血,可是我对你决无半分虚假。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只对我……这般……”
他这话一出,君笑却是一颤,心中也问自己为何对步吟这般苛求。心中有了答案,却忍不住苦笑:原来心底还是把他视作恋人的,因此对他的种种,便比对其他人来得严厉些。
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比自己想像中更深。即使明明白白地说不可能,隐隐中也把眼前这人视作不一样的存在。君笑甚至想到了前些日子对步吟的冷淡,暗中问自己,是不是知道步吟的在意,因此拿矫?
君笑君笑,难道你被压着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么?
君笑霎时间心乱如麻。本已决定过往就当是场梦,爱也好恨也罢既然纠结,便一起斩断也就是了。偏偏这人不让自己斩断,死死纠缠。而自己……自己那样的冷淡疏远,倒似是故意矫情了。
成大事者自然要能决断,即使牺牲一些人也是难免,尤其是战争。步吟并没有错,他不该错失这样的好机会。虽然死去的人未必甘愿赴死,但步吟也不可能事先问过。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上不能责备他,那么为什么气恼?为什么不快?因为他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可若真只把他当作一位王爷,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恼怒呢?
君笑低下头,凝视着自己右手,手腕软软搭着,述说自己曾遭受过苦楚。每当心动一分的时候,他都会看到当日那受尽凌辱的自己对着自己骂着,骂着楚君笑你真贱,难道你要把我的苦都放弃吗?不停质问着,问自己怎么竟然这般容易心软,难道当真忘了当日自己,那双仇恨的眼么?
一个人,会爱上自己深恨的人么?除非是头脑有病,或者,是如自己这样,爱的时候根本不知自己恨的是他。即使有所误会,即使改过自新,但最初的印象已经在心底,想要抹煞谈何容易?
所以他不能爱他,所以楚君笑和沈步吟,仍是不相关。
君笑呆呆出神,步吟也只是呆呆看他,直到木箱开始颠簸。步吟回过神来,月光照耀下的海面起伏出瑰丽的光影来,步吟马上意识到夜间竟然涨潮,心下大惊。
“笑!涨潮了!我背你游上岸,你千万别乱动啊!”步吟忙道,把君笑从恍惚中喊回。君笑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你果然是会水的。”
“我……我那之前没见过海嘛。”步吟脸微微一红,怎么也不能说自己是故意赖在君笑身上的,“我先尽量把木箱靠岸,如果一会儿潮打翻木箱,你就抓住我。”
步吟说完,让君笑坐在自己身后,自己在前挡着风浪。君笑被他护在背后,触目便是他并不宽厚却显得坚韧的肩背,心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他在保护我。于是蓦地心头一热。
风浪来得猛,远远才看到岸,浪便卷走了木箱。步吟紧紧抓住君笑一只手,用空余的手游着。君笑全身脱力,只能软软搭在他身上,感觉他沉重呼吸声音。步吟毕竟是北方人,即使会水也并不擅长,在这样的风浪中,背后还负着一人,着实吃力。他咬住牙,每一点距离都是极辛苦。
“你放开我,让我自己游。”君笑开口道,步吟勉强把头露出水面:“别胡说,你……身体不行的……”气力不足,话亦是说得断续。
“那你用两只手,我会抱紧你的。”君笑道,左手伸出,抱住步吟腰。步吟微一震,身上竟生出些力气来:“不许放开,笑,天上地下海底,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君笑也是一震,步吟这话说得坚定,似乎他说的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收紧了手,感觉两人身体紧贴,完好的右腿缓缓踢水,为步吟省些力气。
这样情形,步吟心底却觉甜蜜,想着其实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快游到海岸时,忽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打在他身上。他一个翻身,把君笑抱在怀里,自己被浪冲到岸边。
岸边是砾岩,而非沙滩。尖利的岩石撞在他身上头上,步吟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若是回到初识,会不会再那样对他?若是一开始就以温柔来撒娇,现在是不是已经该是相依相守了?
若是可以,就让他抹掉他们的过往,一切从零那一点开始吧。
月光柔和洒在林中,银白色的一轮挂在漆黑天幕上,夜已经很深了。树叶簌簌作响,有些已经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地上有两个人,高大一些的男人抱着相貌宛如女子的男子,脸上有几分茫然失措。怀中的人静静躺着,头上缠着白色布条,布条边缘粗糙,显然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色的布衬着脸色苍白,男子长长睫毛盖住眼,姣好的唇微微抿着,即使梦中也似乎有什么忧愁般。
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微敛,长叹了一声。
沈步吟,我却要怎么对你?
这答案,他自己也是不知的。他心肠向来软,又极记好,别人只要对他好一点他便会记在心头。如当日“悠然”对他那般,自是让他难以抗拒。虽然曾对怀中这人恨之入骨,但其实时间总会让一切剧烈感情消逝,而留在身边的丝丝点点,却能够在心头。何苦君笑其实,也不是很会记仇之人。若非当日对他辱极,可能很快他就会忘记怀中这人的不好。
可这人对他,也真是坏到极坏,好到极好。那样的以身相代,宁可自身受伤也不要他伤到半点;那样的全心信任丝毫不疑。对他好一些他便快乐得刺眼,对他冷淡一些他那张美丽的颜便完全黯然下来——虽然知道他是有意不加掩饰,可那不是作伪。
思绪起伏着矛盾着,怀中的人动了动,似是要醒来。君笑连忙低头查看,步吟这伤着实不轻,君笑手头也没什么药物,幸好步吟总带着伤药,他拿出来给他敷了。只是之后半个多时辰步吟都没醒来,君笑早已力尽,根本不能走得更远,只有在这里等待步吟清醒。见他睁开眼,君笑心底生出喜悦,倒让他自己吃了一惊——放心的感觉太过强烈,原来他竟然担心他的安危,到了这样的程度。
看向那看来柔弱的男子,君笑努力不要把心中挣扎表现在脸上,轻声道:“我沿着海边走到一处林中,现在应该还算安全。你休息一下,等恢复些力气之后再去附近寻找人家,看看能不能租辆马车回去。”
他还想说什么,见步吟呆呆看他不言语,尴尬地止住了话语。步吟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问他:“你是谁,我认识你么?”
君笑怔住了。当他终于明白步吟说了些什么之后,只觉头顶一盆冷水浇下般,全身都冰住了。双手颤抖着,连失去痛感的右手的手尖都在抖动,心中集了无数烦郁,腿软软的,似乎整个人都悬在空中一般,没有着落。
他侧过脸,终于对自己承认:原来自己那样抗拒那样远离,实际心中,却从未曾放下他。否则当自己失去的时候,便不会有这样痛彻的感觉。
楚君笑,你还当真虚伪。
松开左手,把步吟放在地上,站起身倚着树淡淡道:“草民楚君笑,算是王爷下属。”
身体有些发软,眼前甚至有些发黑。这样其实是遂了自己心意不是么,一切爱的恨的都抛到一边,回到互不相识的最初,不再有牵连。可是为什么心剜出一般的痛,为什么不甘得直想对着他大喊:你对我做的那些你都忘了么,你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么,难道你口口声声的爱,这么简单就算了么。
左手紧紧抓着树的枝桠,粗糙木刺刺进手心,竟然半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眼帘垂下,一时间心头竟是万念俱灰。努力翘起唇角,却觉很累,非常的累,累到只想闭上眼睛不要醒来。
原来爱恨情仇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引自己入梦的人已经醒了,自己却始终在梦中。这个给自己无数痛苦却也给过自己喜悦的人,竟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君笑曾见过得这种离魂症的人,知道这病症有不同情况。他勉强开口,声音极低:“王爷,您还记得您自己是谁吧?”心道若你只忘了我,倒是当真正好。
“我……”步吟声音带了几分迟疑,然后似乎说了些什么,君笑却都听不到了。他只觉意识渐渐飘走,眼前发黑,向前栽去。
“笑!你怎么了!”下坠的身体被抱在温暖怀抱里,耳边是男子焦急声音。君笑心底怒气上涌,内息一乱,各穴道处便如攒刺一般,痛得他不停发抖。
抱着他的人吓得魂魄皆飞,不停喊道:“笑,你怎么了,我刚刚是骗你的,你别生气……你……”
感觉君笑的颤抖,步吟想起在沈庄君笑吐血的一幕,心底慌乱至极。忽然记起刘三说过君笑吐血是因为内力与众不同的关系,连忙把手按在他后心上,微吐内力,查看君笑内力动静。
步吟自身内力不高,然而毕竟师从高人,学的都是上层武学,因此比较轻易地感觉到君笑体内真气情况。君笑体内真气乱行,几乎是走火之兆。步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谎话竟然能使君笑如此,忍不住惊慌起来,手心贴住他气海穴,把自己真气缓缓输入他体内,小心翼翼引导君笑体内真气动向。但步吟虽说是高人指点,毕竟内力比君笑远逊,起初尚能勉强支持,半晌过后内力便有枯竭迹象。君笑体内真气受他真气引导,倒渐渐平息下来。君笑真气多强,平息之后在体内形成漩涡,反去吸步吟内力。步吟想要抽回手,然而这时哪里还抽得回来,体内翻腾着,力气渐渐远离身体。
但他仍然全心注意着君笑,只见他双唇微启,一丝血沁了出来。步吟大惊,手被禁锢着,于是想也不想地把唇贴上去,堵住君笑的嘴,不让他失去红艳的血。
相接的双唇渐渐变了质,开始只是情急之下的阻挡,却在捕获这渴望已久的唇后成了极度的喜悦和眷恋,不断在对方柔软唇上咬来咬去,也不管什么真气什么病症,只是不停地吻,像是要把这人吞到肚子里一般。舌进入口中挑逗,细细舐过他每颗牙根部,生生挑起君笑热情,让他不由打了个颤。奔腾的内息激起了更多的情绪波动,尤其之前有那么一段茫然,之后又被步吟的谎言激出了真正的心情,君笑在混乱中也有些奇异的软弱,似乎有谁一直在耳边说:只要你放弃那些无谓的坚持和挣扎,你和他便都会很好。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却又是何苦来着,放下往日不是很好么,难道一定要因为当初他的错误——还不是不可恕的错误——而让两人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