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侍(22)
良隐十九年,夜而大风雪,婧妃孕七月而诞子。子焉不详。乃施铁裙之刑,褫夺其命。火灼皮肉,三日乃亡。而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闻人司。他也是知道自己的娘亲的死法的。但是这人可能是真的没什么良心,只要提到他的母亲,却从没见他脸上出现过伤心的样子。
用闻人司自己的话说:“爷为啥要伤心?爷又没喝过她的奶。什么?她生了爷?爷被她生出来,可经历了什么好事么?哪天不过的担惊受怕的,整天听人家野种野种的叫你,你愿意啊!哎。不是,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啊,她给我一条命我就要对她感恩戴德,就要对她心心念念,因为她死的那么惨,你们就可怜她,怎么不见个人可怜可怜我:投胎在可怜人的肚子里,无辜成了条可怜命呢……”
每当白尹听到这种话,他就会眉头皱的很厉害,白家向来讲究仁孝,自然是听不得这样的歪嘴邪说。
于是他往往会立刻拍案而起,对着闻人司狠狠丢下句冷血!
闻人司就我呸一声,指着白尹鼻子反咬:“嘿呦,还我冷血,爷还瞧不上你白家的装模作样呢!你是不是想吵架啊,喂,白尹,死瞎子,是不是我不提你爹娘的事你难受,要爷再给你提一遍么!”
“闭嘴!”
“就不!”
于是白尹立刻起身,话说的大气:
“那好,饭钱自己付!”
闻人司瞬间乖觉。
一双桃花眼立刻眯成一条线,哐哐往自己脸上掴两巴掌,低头狠狠啃一口手里的韭菜鸡蛋大包子,嘿嘿呲着门牙上两片韭菜叶子冲白尹讨好的笑,嘴里讨饶:
“爷……白大爷!小的错了还不行。您是真款爷,小的如今就靠您吃饭呢,哎,坐下吃,坐下吃,这次这个肉包子给你,天地良心,这次真没给你包子上抹芥末……”
白尹心里翻个白眼,伸手从闻人司手里接过一个肉包子,也亏这小子好意思提。
闻人司没心没肺地捧着一大碗免费的皮蛋瘦肉粥吸溜吸溜地喝。
此刻的闻人司,是真没半点王爷样了,身上身下一身灰蓝色的衣裤,外面套间亚麻色的马甲,头上头发除去刘海,全部往后拢成一束,拿根蓝色带子绑着。是了,他右手上还很扎眼地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要不是一张脸还能看出个漂亮可人来,那要是扔大街上,绝对会以为是哪家客栈里跑堂出来的小伙计。
要说他闻人司也真够幸运的,自从那晚给白尹从荒山野岭里又拣了回来后,被白尹抱着跑了没一百里就晕了。
好在白尹内力深厚,赌了一把,脚下发力,硬顺着地势往下跑,这才误入某个村庄附近的山林,并顺利遇见一个早上打柴的樵夫,这才在村子里找到了大夫,给闻人司收拾了收拾。
当时闻人司一身的泥巴,头发大半都沾在脸上了,况且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楞眼一看,不知道的以为拣了个要饭的回来。
那村大夫也不是小山村里的没见实人物,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眼见来的这两位虽然衣裳都已经脏的不像样了,但是好歹他是认得白尹腰上的那把,是真家伙的,又瞅着闻人司头上的束发冠一看就值几个几个钱,立刻就知道对方那不是一般人,这要是拒绝他们,没准回过头,得吃一刀。于是就打发白尹把人送上床。
那村大夫一边心疼自己的床单子被闻人司糟蹋了个遍,一遍给闻人司收拾手上那一团肉。
这外面的大夫果真是跟他刘大仁一个套路,捧着闻人司的爪子,开口第一句话:“呦,你看看这爪子,再放两天,养养蛆,能拿下来炸炸吃呢!”
白尹一口老血没憋死在心头,大夫您口味真够特别!
白尹是真没猜错,这大夫呢,不光口味特别,下手也狠。
他们是偏僻穷村,自然没有多好的治疗措施,于是就拿毛巾给擦擦手,拿半碗烧酒热热,刺啦就泼手上了。
第二十三章 白尹与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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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尹光听着就不由得皱眉,那边闻人司呜地一声,哇呀就哭醒了。
“嗯……呜……白尹你大爷,你要弄死爷就不能痛快点么!”
白尹一脸茫然,显然是被这突然的躺枪给击中。皱皱眉,没说话。
闻人司在哪里睁开眼睛,眼瞅了那大夫一眼,却似乎才觉得身边这个人不是白尹。
于是下意识揉揉眼睛,惊呼一句:“呦!瞎子,你黑布呢?”
白尹气结,在门口咳嗽了两声,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闻人司听到白尹的声音,这才缕缕前面的刘海,露出脸来,对着门口白尹嘿嘿露出了一排白牙。
到是身边的村大夫揉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嘿呦了一声,转身颤颤巍巍地往身边的药柜里扒拉枇杷膏:
“嘿呦,你瞧这姑娘,长这模样愣俊的,怎么说话都哑了嗓子,跟个男的似的,来来来,让本神医给你来点药,包你吃完了,声如……那个出谷直黄鹂,笑如……那个啥……啥猿啼……不是……也不对……先张嘴吃了吧……”
白尹听了这话,太阳穴突地一下就是一动,接着嘴角就一裂,竟是生生给这句话逼出了一个上翘的嘴角来。
那边闻人司是真正不要脸,听了那大夫的话,竟是也不反抗,反而笑嘻嘻,捏着嗓子跟大夫瞎掰道:“正是……可惜我这苦命的小娘子跟着这样一个瞎汉颠沛流离。爷,您要是可怜我,可能给小女子另寻门亲事,这当庄嫁了就是,小女子样貌虽拙笨些,但是洗衣做饭带孩子,还都是使得的!”
白尹听的目瞪口呆,差点惊掉了自己眼前的遮布。
然而下面大夫一句话更绝:“啊呀,这个小娘子,你要是在本村找,那找我可是找对人了……小老儿走街串巷这么多年,也是识得不少俊杰的,像那砍柴的吴老二,卖烧饼的安大郎,村口杀鸡的王三愣子,那都是不错的,但是吧,看着小娘子你吧,人模样长得到时不孬,这身量也不差,臀翘赛雪的,但是……嗯……就是这胸……它忒平了点,只怕是不好生养的样子……小娘子要是想再嫁的话,这媒人钱只恐要多花费些……啊,就跟医药钱一块结了吧……”
闻人司脸上一片黑线,再看看白尹,白尹已经给那大夫一句话逗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掀了门帘出去,蹲在外面。
闻人司脸色挂不住,白尹这小子,指不定在个什么鬼地方嘿嘿笑话自己呢。当日无话,但是等闻人司的爪子被包成了粽子,这医药费还是要掏。白尹正打算付钱,但是闻人司却大手一挥,表示这点小事还是自己来。闻人司虽然没钱,但是身上到底是有几个值钱配饰的,于是一把扯下自己的白玉冠,就丢给人家。
大夫很高兴,捧着白玉冠嘿嘿笑。那边白尹却凑了上来,拿了银两拍桌子上,叫大夫还回来。
大夫瞪眼,说什么财款既付,概不退换。
闻人司这二小子也不知趣,竟觉得白尹这行为实在是有损他静王爷的风骨,不妥不妥。
白尹无法,只得跟那大夫絮絮叨叨了半天,直到那大夫肯拿出了家里大部分的治伤药,结了个大包袱,白尹又从他家里要了两套衣服换上,回头不忘顺走那大夫家唯一一小盆芦荟。
闻人司直嫌弃白尹小气的要死,待两人换了一身衣裳后,真是一头扎在被窝里,死活都不愿意跟白尹走了。结果给白尹揪着耳朵,连同包袱一起弄了出去。
闻人司手里捧着一盆芦荟,跟在白尹后面,一脸哀怨,跟白尹欠了他钱一样。
白尹懒得跟他解释。由着闻人司一路上跟他嘟嘟囔囔,嫌弃白尹看着这么大一人,不想竟是如此小气,为了个白玉冠,差点把人家家底给划拉了。连同这小芦荟都不放过,你这是在逃命!还有闲心要芦荟!这芦荟管什么用?还指望它能买钱是怎么着。
然而芦荟是不能买钱,这芦荟也不是白尹要来卖钱的,等闻人夏下回拆纱布换药的时候,闻人司才明白过来,这芦荟,是用来抹他手上的。
但凡烫伤,若不仔细小心,必定会留下疤痕。像闻人司这样都化脓一会的,肯定是更跑不了。而新鲜的芦荟汁,正是祛疤的灵药。
闻人司这才觉得自己是有点肤浅了。然而更加肤浅的还在后面。
他本是从秋猎的围场里出来的,身上除了那身衣裳,玉佩,和白玉冠值钱,身上那是一分都没有。更苦逼的是。
闻人司这倒霉小子,衣服是给闻人雍的狗撕裂了,玉佩也在路上掉了,唯一随身的白玉冠也被自己大气地随手给了那村大夫。
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北冥国响当当地小皇叔静王爷,真是一分都没有了。
当时闻人司第一次看着白尹掏钱在路边买包子,眼看着掌柜的给白尹装了一纸包,本来琢磨着白尹也会叫他来吃。但是偏白尹自己提溜在手里,眼瞅了可怜巴巴的闻人司一眼,也不说话。
当时闻人司一双桃花眼眨地吧嗒吧嗒地,别提有多委屈了。
接着就哇地一声,坐包子摊旁边哭了。
“呜……呜……白尹哥哥,呜……白尹哥哥你好坏,虐待人家,不给人家饭吃……早知道我就带着小芦荟改嫁给邻村的邻村村头杀鸡的王二麻子和卖烧饼的何大郎了……”
一群人围观。
白尹嘴角抽搐。人家明明是王三愣子和安大郎好么!但是身边的观众却不是这样想,于是在一边七嘴八舌:
“哎,我说。那不是个男的么?我没听错吧,咋还改嫁?”
“嗨!没见识了吧,你看看人家那瞎眼身上的刀子,一看就是呦江湖的,没准男扮女装呢!”
“哦!如此说来,那小芦荟,竟是两人的孩子,可是这怎么不见人呢?”
“嗨!你没看这场面,断然是这瞎子抛妻弃子,另寻新欢,孩子没准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