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277)
接战之初,氐兵不熟悉战阵,贸然闯入,被陷其中,死伤着实不小。但随着冲入阵中的氐兵越来越多,优势开始转换,靠近边缘的晋兵险被冲散。
氐兵抓住空隙,以命换命,终于在战阵一角撕开缺口。
“杀!”
桓石虔察觉战况,立即调转马头,冲向涌入阵中的氐兵。
见他冲过来,氐将一声冷笑,倒拖长戟,正面迎了上去。
主将交锋,氐兵发出一阵阵吼声,攻势更为猛烈,战阵边缘竟被冲得七零八落。晋兵不甘示弱,跳荡兵奋不顾身向前冲,拼着被长矛扎穿肩胛,也要拉着氐兵陪葬。
弓箭手和枪矛兵被鼓舞,双眼赤红,涌起无限战意。
不少弓箭手舍弃长弓,抽出佩刀,或是从死去的同袍手中接过武器,冲向眼前的氐兵。
战斗进入白热化。
桓石虔被氐将刺中左臂,却也在对方的肩头留下一个血洞。两人的战马打着响鼻,嘶鸣声中,同时人立而起,狠狠撞向对方,似要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战阵外突起一阵骚乱,继而是轰隆隆的马蹄声。
交战双方都是脸色一变。
晋兵以为是氐兵的援军,氐兵却知道,从东边来的骑兵,根本不会是“自己人”!
骑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响彻平原。
尘土飞扬中,五行战旗烈烈作响,硕大的秦字以篆体书就,落在氐兵眼中,犹如催命符一般。
“秦氏仆兵!”
“秦玄愔,秦四郎!”
玄甲长枪,所过之处,几乎成为氐人的噩梦。
秦璟在北方的“事迹”早传入长安,氐军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然没有亲眼所见,也知他是个狠人。
朔方、五原的氐兵几乎被他杀尽,城池尽被火焚,沦为一片废墟。
吕光身死之后,朝廷再未委派朔方太守。
嘴上没有明说,实则从国主到群臣都是心知肚明,只要秦玄愔没死,朔方和五原就没法收回。哪怕他离开北疆,带兵南下也是一样。
交战双方都没料到,秦璟会出现在咸阳郡外。
桓石虔知晓桓容的计划,论理,秦氏该从河东出兵,袭扰冯栩和弘农一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咸阳?
还是说,从最开始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攻入咸阳,长安近在咫尺!
想到某种可能,桓石虔暗道不好,心头剧震之时,险些被氐将挑落马下。忙抛开心思,架住对方的长兵,尽全力迎战。
再度交锋,桓石虔又添数条伤口,氐将狞笑着,正要一举取其性命,斜刺里忽然飞来三支长箭,一箭袭向氐将,两箭直击战马。
咴律律——
战马哀鸣,瞬间跪倒在地,脖颈被箭矢扎透,流出两道血瀑。
氐将落下马背,就地翻滚,正要起身再战,劲风转瞬袭至眼前。玄甲黑马,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穿透战阵,直扑落马的氐将。
秦璟单手持枪,借战马冲击,枪尖径直扎穿头氐将胸腔,枪身竟也穿透半截。
氐将被挂在枪上,一时没能断气。
秦璟猛拉缰绳,长枪横扫,带着氐将扫飞数名氐兵。
见此一幕,冲入战阵的羌羯、敕勒和鲜卑兴奋得高叫,仿佛眼前的不是氐兵精锐,仅仅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嗷呜——”
染虎一刀砍翻一名氐兵幢主,鲜血飞溅半身,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骑兵杀性骤起,发出狼群般的嚎叫,集合到秦璟身后,似一柄锋利的长刀,纵横捭阖,将氐兵杀得狼奔豸突,毫无招架之力。
“列阵!莫要放走残敌!”
压下心头震撼,桓石虔当机立断,命部曲吹响号角,聚合枪矛兵,改换战阵,将奔逃的氐兵团团围住,务求不放走一人。
秦璟在氐兵中冲过几个来回,听到晋兵的号角声,看到桓石虔调动战阵,仅是甩了甩枪身上的血迹,再次调转马头,向残余的氐兵冲了过去。
此战,桓石虔亲眼目睹秦璟的凶狠,不禁生出忌惮。纵然己方不弱,于守城更有优势,但是,想要挡住这样一支骑兵,兵力必要超出数倍。
一旦秦氏扫除北方,有意南下,那……桓石虔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继续再想。心中打定主意,待此战结束,马上派人南下送信,将秦氏有意攻入咸阳的消息送出!
咸阳郡外血战之时,氐秦的西边再起战火,吐谷浑和代国合兵,猛攻氐秦边境。
边郡连连告急,飞送的战报却被拦截下来。
吕婆楼虽在病中,在军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小,加上有流言推波助澜,私下命人联络朔方侯和建宁列公的旧部,促其对苻坚更加不满,压根不打算为长安拼命,而是准备秘密离开,带兵往西北自立。
“延儿已出梁州,阿子该做准备,趁长安火起,率家将部曲出城!”
“阿父,请阿父随儿一起走!”吕德世和吕宝跪在地上,都是双眼赤红,虎目含泪。
“我不能走。”吕婆楼靠在榻边,双颊泛着诡异的潮红,“王猛还没死,我不能离开长安。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只有我留下,王猛才不会起疑心。况我病入膏肓,活不了几日,离开也是拖累。”
“阿父!”
“大丈夫立世,当断必断!”吕婆楼撑起身,对吕德世和吕宝道,“同延儿汇合之后,立即带兵西行,避开吐谷浑,夺取姑臧!”
“姑臧?”
“姑臧!”吕婆楼咳嗽两声,硬声道,“什翼犍能自立,阿子亦然!延儿曾同王猛学治国之道,你兄弟三人合力,牢牢占据西域,非有万全把握,莫要再入中原!”
“诺!”
“乱世无定数。”吕婆楼合上双眼,面上浮现几许疲惫,“昔日的羯羌,今日的东胡,明日的氐,往后……”
“阿父?”
“阿子,汉立百代,民心所向。我等终是外族,纵能占据中原一时,却不能占据一世。”
吕德世和吕宝正身,满面肃然,聆听吕婆楼教诲。
“汉末乱生,群雄并起,诸侯逐鹿,最终酿成这个乱世。”
“汉室乱,我等方能立足中原。”
“然汉家向来不乏英才,如大鹏展翅,不飞则已,一朝振翼长空,必翱翔万里。”
“你们要牢牢记住,守住西域,莫要轻易再入中原。”
“一旦中原扫清,立即纳贡称臣!”
“诺!”
吕德世和吕宝稽首,齐声应诺。
被吕婆楼寄予重望的吕延,正行色匆匆,一路赶往扶风。沿途之上,吕延接连派人探路,小心避开村庄,提防引来北上的晋兵。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距扶风郡不到数里,队伍还是被一支骑兵拦住。
非是晋兵,也不是氐兵,而是随秦璟一同攻入氐秦,接到桓容送来消息,早早等在途中的秦玒!
“吕延?”
秦玒一身玄甲,将长枪扎在地上,命骑兵包围马车,随手从马背解下弓弩。
“阿兄说过,断绝吕氏一脉。”
秦玒单臂举起弓弩,闪着寒光的弩箭眨眼飞出,狠狠扎入车板,箭尾振动,嗡声作响。
第二百零三章 有得有失
吕延的马车被团团围住,护卫被刀锋所指,如不设法冲出包围,必将命丧于此。
扫一眼扎入车板的弩箭,吕延表情阴沉。
昔日不可一世的吕三公子,自南下梁州,遭遇的挫败和屈辱超过半生。
离开梁州时,他发誓要洗雪前耻,将杨亮父子斩于刀下,将梁州城夷为平地。甚至“恩师”王猛,都列在报复的名单之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离开东晋不久,刚至扶风郡,就遇到秦氏骑兵。
遇上长安来的军队,他尚能平安归家,遇上秦氏……吕延苦笑一声,狠狠攥紧双拳,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护卫握紧长刀,保卫在车身四周,凶狠的瞪着策马掀起尘土的秦氏骑兵。
秦玒手持弓弩,再次放开弩弦。
五支弩箭飞射而至,吕延躲闪不及,手臂被擦伤,衣袖瞬间被血染红。
“杀!”
攻击信号发出,秦氏骑兵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旋即冲向吕氏护卫。
刀锋相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血雨飞溅,惨叫声中,吕氏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身下流淌的鲜血汇聚成溪,交织成网,牢牢“困住”马车。
拉车的马受惊,当场发疯。
吕延狠狠咬牙,推开没了头颅的车夫,亲自抄起长鞭,意图借疯马冲开包围。
“想走?”
秦玒冷笑,再次举起弓弩。
一匣箭矢射空,疯马哀鸣一声,跪倒在地,再无力起身。
吕延脸色铁青,怒视十步外的秦玒。
为何不杀他?
秦玒挑眉,再次冷笑,命亲兵留下两名护卫,道:“留下两个,还要将吕三公子的尸身送还长安。”
“诺!”
此时,马车四周的护卫死去大半,闻听对方要留下两人性命,并无半分心喜,甚至心生恐惧,想要求得速死。
带着吕延冲出去,已经是不可能。
保不住吕延的性命,回去必要被家主千刀万剐。带回三公子的尸身,更会彻底激怒家主,自己的家人都别想保全。
思及送大公子归来之人的遭遇,护卫更是脸色煞白,腮帮抖动,不要命的冲向秦氏骑兵。自己为护三公子战死,总不会再牵连一家老小。如若不然,等待家人的只有冰冷的刀锋!
护卫想要拼命,抱着死在沙场的决心。
奈何秦玒不会让他们如愿。
等到大多数护卫身死,即令骑兵停止攻击。
存活的几人没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恐惧。一人举刀自戕,余下两个想要仿效,被骑兵用刀背砸断胳膊,只能拖着一条手臂发出声声惨叫。
吕延瘫坐在马车上,表情一片空白,人已经彻底麻木。
秦玒打马上前,距离五步远,来口道:“如果可以,我当开弓送你一程,可惜没了一条胳膊,只能如此。”
弩弦拉满,锋利的箭矢直对吕延。
“吕三公子,当年吕太尉带兵入秦氏坞堡,杀我阿姨,害我庶兄,屠堡内二百一十七户。阿母发誓要为死去之人报仇,阿兄亦有誓言,有生之年,灭绝氐秦吕氏一脉!”
伴随话声,弩弦声骤起。
一匣箭矢射空,吕延几乎被钉在车版上,四肢流血,失去全部反抗能力。
“吕三公子,到了地下,可以给吕大公子带个话,不用多久,吕婆楼和吕德世吕宝自会下去陪你!”
吕延愤怒嘶吼:“今日秦氏如此凶行,同畜生无异!苍天有眼,他日必遭天谴!”
“凶行?天谴?”秦玒突然发声大笑,笑到最后,声音中满是冰冷。
“若言其他,我倒有心同三公子讲讲道理。但是,比凶狠残暴,论起该遭天谴,你真该问一问吕婆楼,当年他都做过些什么。”
鄙夷的扫过吕延,秦玒遗憾摇头:“可惜,你没有机会。不过也是无碍,他日父子黄泉相会,总能问问清楚。”
听闻此言,吕延目龇皆烈,仍要嘶吼。
秦玒挑眉看着他,直到他鲜血流尽,脸色灰白,咽下最后一口气。
“换匹马,送他回长安。”秦玒收起弓弩,视线扫过遍地尸骸,手指放到唇边,打出一声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