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饼(23)
“疼得厉害吗?”萧宁用袖口抹去沈观头上的汗,问道。
沈观摇头:“还好,这会儿不疼。”他说着,攀着萧宁的手臂要坐起来。
萧宁忙将人扶到自己怀里,沈观肩头清瘦,硌在他胸口,显得十分单薄。
“我还是去叫老周来。”萧宁坐不住,一颗心提着。
沈观拦不住他,只能吃力地扯过外衣给他披上:“那我等你。”萧宁让沈观靠在床头,又盖好被子,方匆匆推门离去。他这边刚走,沈观又疼了一阵,攥着腰间衣衫将下唇咬出了深深的齿痕。
老周被萧宁拽得踉踉跄跄,坐在沈观床边的时候还直喘气。待看见沈观下唇渗出的血迹,忙道:“别咬了,小心下唇咬穿。”
萧宁心疼得伸手去碰,又被老周拽住,推出门外:“去去去,楼下烧水去。”
沈观整个人被汗打湿,被褥裹在身上又闷又难受,想扯开手上又没力气,无奈眼睁睁看着萧宁被推走。
“好了,一会儿就上来了,别跟个望夫石似的。”老周抓过沈观的手,给他号脉。
沈观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汗津津地喘息着,一只手攥拳死死抵在腰侧,痛得拽紧中衣又克制地松开。老周神色也略显凝重,沈观身子并不好,养了这些日子也不见起色,此时产子于他来说还是稍有些吃力了。
萧宁上来的也快,有些魂不守舍地握着沈观的手,脸色比沈观还难看。
沈观提不起力气去安抚他,只能忍着不吭,免得萧宁跟着揪心。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沈观略沉的呼吸声。
“别这样,没多大事。”老周手心里跟着起了一层冷汗,但总得强打起精神安抚小两口。
“什么时候孩子才能出来?”萧宁只盼着沈观肚子里那个小东西别磨蹭了。
老周哪说得准,含糊道:“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
别说几个时辰,萧宁一刻都不想多等,他拿着帕子给沈观擦汗,擦了没几回,帕子都浸透了。沈观也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来,窝在萧宁怀里痛得浑身打颤。
老周给他瞧上两回,还是不到时候,得再忍忍。
沈观时不时挺一下腰身,唇色惨白沾血,冷汗津津,显得格外可怜脆弱。眼看着天色也亮了,俩孩子也快醒了,肚子里那小的还是没点音讯。
“你去看看小沅和念念……”沈观松开了萧宁的手,自己抹了把脸上的汗,疼得有些昏昏沉沉。
萧宁给他喂了半杯温水,这才去叫两个孩子起床。小沅和念念想见爹爹,都被萧宁拦下了。安抚了两个孩子,萧宁再回去的时候,沈观已经疼得在床上辗转了。
老周也没办法,这种事也不是急就能急出结果的。萧宁心里堵,脸色沉沉地坐在沈观身边,隐隐后悔当时不该留下这个孩子,让沈观受这一遭罪。沈观忍着疼痛,去宽慰他:“小丫头都是慢些的。”
萧宁用指尖抹去沈观眼皮上的水痕,道:“你怎么知道是小丫头。”
“我猜的。”沈观虚弱地笑了笑,又吃痛地垂下头去低哼一声。
萧宁俯身吻住他紧蹙的眉心,道:“别猜了,生下来,我帮你瞧瞧。若不是小丫头,我定要打他一顿。”
“嗯。”沈观应了,又痛得呻吟一声,紧紧闭上了酸涩的眼睛。腹中急痛来势汹汹,也不见停歇。沈观生熬了半天,临近正午,才迷迷糊糊听见老周跟萧宁说“太慢了……”“再拖下去怕是会有危险……”。
外面的天并不好,阴沉,还起了风。
对面的一座小楼,有人站在那儿,身上玄色外袍被吹得翻飞,他只是静静望着饼铺子里的动静,从清晨直傍晚也未挪身。
炊烟四起前,那悠悠哉哉的小家伙儿终于有了动静。沈观也是疼到了极点,捏得萧宁的手上都是道道指痕,他拼命抬起腰身,嗓子里发出沙哑的痛呼。萧宁汗湿脊背,耳边也阵阵嗡鸣。
许久,才听到婴孩细微的啼哭声,随之而来的是老周松了口气的声音:“呦,真是个小丫头。”
“阿云……”萧宁眼中一热,把额头压在沈观满是掐痕的掌心里。
沈观辛苦了一天一夜,知晓孩子平安,心里一松,沉沉陷入昏睡中。老周帮着把新生的宝宝擦洗干净裹好,又替沈观号了脉,指使萧宁别闲着去给沈观煎药。几味药材都在老周家里,萧宁让老周帮忙照看沈观,自己去取药。
刚出生的宝宝哭了一会儿就不再哭了,被老周抱在怀里,怎么看都一副又软又乖的模样。
门忽地大开,有廊风吹来,老周诧异道:“这么快?”不等他回头,肩背一紧,被封了几处大穴,动弹不得了。
江岭心一袭暗云纹玄衣,神色冰冷地从老周怀里将孩子抱了出来。
老周咬牙看着眼前人,道:“江岭心,你干什么?”
江岭心垂眸看了眼怀里睡得香甜的婴儿,又看了眼床上昏睡不醒的沈观,道:“这个孩子,我要了。”
老周怒道:“要来干什么?养大了继续为你天衣府卖命吗?”
江岭心轻轻将孩子往怀中搂了搂,不再理会老周,转身离去。
老周见他来真的,气急败坏道:“江岭心!你有病,你要孩子自己生去,抢人家的算什么本事!”
“周焰。”江岭心站在门外,侧身冷冷道了声老周的名字。
老周听得出,江岭心生气了。
一瞬后,门外空无一人,只剩廊风呜咽。
第47章
萧宁提了几包药上楼来,见门开着忍不住皱眉道:“开门做什么,阿云和孩子不能见风。”
老周额头上都是汗,体内真气乱窜,经脉刺痛,被封住的穴道稍有松动,被萧宁这一声惊得差点走火入魔。
“怎么了?”萧宁察觉到不对劲,先是看了眼沈观,确定他只是睡着,待再看向老周时,脸色微变:“孩子呢?”
老周被他一打岔,彻底没了冲开穴道的力气,满头冷汗道:“江岭心带走了。”
萧宁抬手取了壁上长剑,转身要走,又被老周叫住。“去就是送死,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萧宁眼底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回头看了眼老周道:“那是我的女儿,谁都不能带走。别让阿云醒来着急,照顾好他。”
老周看着萧宁身影一晃,转眼不见。
城外,马蹄声急。
数十人马护着一辆马车行走,忽然林间传来一声笛啸,竹叶晃动。勒马声响起,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马车里,一个中年妇人战战兢兢地抱着怀里的婴孩儿,坐在上座的江岭心微微抬眸,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书。
“大、大人……”妇人浑身打颤,叫苦不迭,早知是这样骇人,方才她就不该贪图银钱来给怀里的孩子做乳母。
“嘘”江岭心抬了抬手指,让她噤声,怀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不点睡得正香。
车壁之外,满林杀意。
护在车外的侍卫感到耳鬓一凉,他们本就是训练有素的影卫,反应极快地抬起长刀,击落一枚擦颈而过的柳叶般细长的飞刀。霎时间,林间寒光暴起,数十柳叶飞刀如影而至。侍卫间互相对视一眼,停下马车,左右护卫换上弓箭对准林中。笛啸再次响起,忽远忽近,遮掩着飞刀的行迹,片刻间已经浮现一层血腥气。
侍卫们一起将弓挽起,对准林间齐发,竹影猛地摇晃起来,一道身影从林中扑杀而来!
江岭心手下的影卫何等灵敏,几个回合的交手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多时就将林间人逼出。萧宁用手背抹去唇角一道血线,长剑破空而出,柳叶飞刀终于寻得一线破绽直朝马车而去。
飞刀迅疾带着奇诡的杀意,车帘如涟漪荡开,一只手随意伸出捏住刀锋,顷刻间杀意被化去,那飞刀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似的死气沉沉地被人拿捏住。清瘦苍白的手指一转,飞刀朝萧宁而去,若说方才飞刀所染的杀意是奇诡阴郁的,那此刻刀锋则如寒霜傲雪,孤傲冰冷。
萧宁腰身一折,硬生生避开,脸颊被劲风割开一道伤口,血珠随风滴落。
“把孩子还给我。”萧宁唇色泛白,神色间却好不退让。
车帘彻底碎开,江岭心玄衣轻裘,眼神无动于衷。
萧宁握紧手中长剑,恨意顿生:“还我,那是我的孩子。”
江岭心微微挑眉,语气冰冷:“观儿也是我的孩子,不一样被你夺走了。”
萧宁眉心紧锁,道:“阿云是心甘情愿,如今他还在床上昏睡未醒,孩子一眼未见。你趁人之危,实在卑鄙。把孩子给我。”
江岭心面色冷淡,心硬如铁:“本座想要的,还从未有得不到的。”
萧宁提剑而上,剑风烈烈携凌厉杀意直指江岭心,道:“那便试试,萧门能在江湖上存在这么久,不单单只是靠易容术。”
“也好,让本座看看萧老鬼都教了你些什么。”江岭心站在马车之前,手上未拿任何兵器,只是静静望向萧宁。迎面剑风掀起他玄色衣袍,剑刃直朝眉心而来。萧宁的剑还剩一寸未到,江岭心劈手化掌,向萧宁心口而去。
萧宁身形也快,当即折身如燕,剑刃抽离避开掌风,一击不成转而再出一剑,他右手执剑,左手快如鬼魅,一把把柳叶飞刀无孔不入,招招式式皆是杀意,他恨江岭心已久。
江岭心看似被动,却十分从容,不管是迎面而来的长剑,还是角度刁钻的飞刀,没有一个能够近他身。他自幼习武,师从皇家大宗师级的武道前辈,自然不容小觑。萧门的身法的确不错,只是拿到他跟前,着实不够看。
萧宁神色冷峻,一剑携尽内力而出,这一剑可谓是破釜沉舟,至全身命门而不顾,只要以命换伤。他心知自己差江岭心太多,再拖下去也是无谓,倒不如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