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暴露了他的小犄角(92)
两边有一些老旧的铺子,小酒馆尤其多,还是那种无法进去坐坐的小酒馆。
调酒师站在街边的吧台后面,外面摆着一排排高脚椅,酒客就坐在街边,和调酒师或旁边的人畅饮闲聊。
但这里的氛围有些诡异,准确来说,是低层区的住户有些诡异。
桑觉跟在老赫身后,走过一个个转口,踏上一段段小台阶,越到里面光线越暗,也越压抑。
他目前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和余人一样,是低级融合的畸变者,基因融合给他们的外表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几个坐在破旧高脚椅上的男人回头瞥了他们一眼,眼里透着阴狠和不带掩饰的敌意。
左边的男人模样最可怖,他的右半张脸都像融化的肉色物体,保持着向下流动的形态,下巴上的肉形成了水滴形,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的右眼球也不在眼眶里,而是在鼻翼与嘴角的衔接处,被肉色包裹着,眼白外翻,只有一小块眼珠露了出来。
就连他握着酒杯的右手,也因融化黏在了一起,只有大拇指能正常活动。
桑觉问前面带路的老赫:“你刚刚说分为三个派系,那还有一种呢?”
诗薇道:“最后一个派系就是‘守旧派’,守旧这个词可能有点美化他们了。”
老赫沙哑着声音,缓缓道来:“他们坚持‘非我族者,其心必异,皆为怪物’,认为融合了其他基因的畸变者已经被魔鬼玷污,不配再称为人类,终有一天,人类高贵的血统会因这些怪物而覆灭。”
“……”
诗薇继续道:“他们对低级融合的畸变者敌意很深,有一部分高度极端的守旧派甚至会猎杀这些畸变者。”
桑觉一愣:“余人就是这么死的吗?”
诗薇懒懒道:“只是猜测,毕竟城里治安还是挺好的,除了那群总是挑事的守旧派之外。”
他们在一条巷子里的尽头停下,面前有条往上的狭窄楼梯,余人就住在五楼,这里甚至没有电梯。
“早期低层区鱼龙混杂,被罪犯、小偷、危险分子占据着,后来治安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没人喜欢住在这种不见光的地方,低层区面积又不小,改造起来成本过高。”
三人走在昏暗的楼梯间,诗薇从包里翻出手电筒,继续道:“后来低层区就慢慢演变成了低级畸变者聚集地,因为在上面他们深受歧视,守旧派称他们为‘见不得光的怪物’。”
“他们应该很难过吧。”
“比难过更严重。”诗薇道,“常年住在这种阴暗不见光的地方,深受歧视,又在这种随时会丢命的时代,心理都会慢慢扭曲。”
“所以我们小心点。”老赫哑声道,“守旧派会猎杀低级畸变者,而低级畸变者平等地仇恨每一个人,无论你是不是守旧派。”
这就像一个逃不开的循环。
在普通人眼里,低级畸变者是恐怖危险的代表,而低级畸变者因为这些歧视开始做一些恐怖危险的事,两者的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劣,不可调解。
“霍延己上任最高执行官后,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最不可控制的就是人心。”诗薇说,“但霍延己厉害就厉害在,他上任第一件事就力排众议,开启了宵禁制度,这大大减低了两方的冲突与伤亡。”
大多数冲突都是在夜晚发生的,而夜晚一旦不能外出,就像一盆凉水浇灭了仇恨的烈火。
宵禁虽然限制了自由,却大大提高了治安,降低了城内动乱与居民的死亡率。
老赫却道:“宵禁制度也只能治标不治本,仇恨和冲突一旦被压抑久了,容易出大事。”
“但您在……”诗薇瞥了桑觉一眼,把话收了回去,“您不是再清楚不过吗,他们之间的矛盾无法调解。”
“是啊。”老赫体质不错,爬了这么久的楼梯都不带喘的,“可人不就是这样吗,不断什么时候都没法齐心,内部斗争永不间断。”
他们顺利地来到五楼,放眼望去,一眼看不见头的走廊两边,是密密麻麻的入户门,这一层最起码住着上百个人,十分拥挤。
墙面灰败陈旧,贴满乱糟糟的广告,其中自然少不了平日最常见的开锁和黄色小广告。
余人家在最里面的第三户,只有他家门口干净整洁。
桑觉问:“没有钥匙,怎么进去?”
“等着。”
诗薇熟练地拿出铁丝,直接插进锁孔,轻轻转了几下,就听到咔哒一声,她回眸一笑:“撬锁是我们部门的人手必会技能。”
桑觉有点好奇,他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种技术。
推开门,整间屋子的布置一览无余,房间加上卫生间一起就只有十二平米,唯一的窗户在床头,小到桑觉都钻不出去,只能透进一点浅淡昏白的日光。
原以为老卡尔的房子够简陋了,没想到还有更贫穷的。
不过房间闻不到一丝异味,所有物品都摆放得很整齐,看得出来主人很爱干净。
“嗒”得一声,灯开了。
老赫看了眼时间,目视前方,按下手腕上的怀表,似乎是个录音机。
他肃穆而郑重,嘶哑的声音像抽拉的生锈风箱:“坍塌历325年12月19日上午10:43分,我作为遗物整理师来到低层区13号小巷12-501,为余人先生收尾人生。”
对于低级畸变者来说,他们唯一会被尊称为‘先生’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一刻。
老赫说完放下背包,道:“开始吧。”
桑觉问:“我要做什么呢?”
诗薇扔给他一个棒棒糖,也给自己撕了一个:“小甜心第一次干这活,可以先在旁边看看。”
桑觉撕开棒棒糖的包装纸,嗅了嗅后含进嘴里,含糊道:“这些东西都要带走吗?”
诗薇摇头道:“他大概是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城内,所以没有提前委托过。只需要整理有用的东西,其他的都要丢进下面的回收箱,然后对整间屋子进行消污染处理,就算结束了。”
“那他的遗物最终会怎么处理呢?”
“居民用不到的东西会充公,用得到的物品会出现在一月一次的慈善广场,分发给有需要的人。”
余人的东西不多,倒是很好整理,鞋子衣服这些东西都算遗物,可以留给一些实在买不起生活用品的人。
诗薇摘下墙上的便利贴,随口读出上面的内容:“今天有个普通人夸我脖子上的鱼鳞很好看,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确实有点开心。他似乎很想要一片,如果下次有机会再见,就把家里之前脱落的鳞片送给他,晒干过的,摸起来不会黏腻,希望他会喜欢……”
日期是12.1日。
诗薇递给桑觉:“不会是你吧?”
毕竟大多数普通人看到人身上长出鱼鳞,就算不一脸嫌恶,也会离得远远的,更别说夸好看了。
桑觉摘掉嘴里的棒棒糖,抿了下唇:“真的很好看。”
诗薇扬起唇角,嫣红的嘴唇含着棒棒糖的末端,牙齿发出咬合的嘎吱声:“要是所有人都有和你一样的审美,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桑觉没应声,诗薇认为是极端的守旧派杀死了余人。但之前霍延己说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要随意揣测任何人。
墙上的便利贴不少,他一一看去。有些便利贴很旧,有些很新,交错地贴在墙上。
【真的太可笑了,也许高层就是想把我们逼上绝路,让一个极端的守旧派成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疯了吧?枉我曾经还把他当做偶像。】
这是在说霍延己吗?
桑觉抿了下唇,好像不管是畸变者还是普通人,对霍延己的误解都很深。
明明霍延己很好,并不极端,他只是在努力地维持秩序。
不过当年,霍延己为什么要说出那番令人误解的话呢?
【我告诉他们,霍延己出现在了灯塔前,来送畸变者的勋章,他们都不相信,或觉得霍延己在作秀……我心里也隐隐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