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22)
他坐在余让身边,因为裴希来时已经吃过,此刻谨遵医嘱,并没有吃,他看着余让的方向。
“试一试吗,什么味道?”
余让被迫在阿德加内的视线中,咬了一口饺子。
皮有些厚,因为调味品和香料有差异,配菜也不大熟悉,吃起来还是有些古怪。
但余让确实很久没有吃过,带有各种调料品的食物。
阿德加内又含笑地问了声:“好吃吗,什么味道?可以留一些给我晚上试一试味道吗?”
余让咽下嘴里东西,斟酌着、犹豫开口回说:“还不错。”
具体是什么味道。
是远离故土后,久别重逢的、家乡的味道。
第16章 16异乡人(六)
可能是因为吃了几个饺子的缘故,午休时间,余让把舰长扶到床上,帮舰长把拐杖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把舰长的眼镜拿下来放在床头旁后,他没有如之前一样直接离开。
余让想了会儿,问:“多琳女士是因病离世吗?她只有你母亲一个孩子?”星网上多琳私人信息并不多,没写具体因为什么而离世,拥有几个孩子也没写。
阿德加内本来刚躺下,闻言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他对余让对自己外祖母的好奇有些不解,但仍先耐心解答道:“其实,或许更应该说是因为衰老而离世。她生命的末期,身体内各个器官已不可逆的衰老了。”
余让疑惑地嗯出个音节。
他本来站在阿德加内床旁,四下环视了一眼,这间屋子并不大,放下了一张床,和一个医疗检测用的器械后,已略显拥挤,故而屋内没有一张可供人坐下椅子。
他在阿德加内的床旁站着,听阿德加内缓慢讲他外祖母的事情。
阿德加内笑着说:“我小的时候,觉得她是个有魔法的魔女,她拥有很多奇思妙想。我的母亲,”阿德加内语气犹豫了片刻,最后似乎还是决定如实告知,“是她唯一的孩子。”
余让觉得这个故事肯定不短,他想了想,后靠着床头柜,直接坐在了地板上,侧头看阿德加内。
阿德加内语气缓慢:“你知道,人类抛弃母体生育已经非常多年。但是我的母亲,是由外祖母生下来的。”
余让眨了眨眼睛。
阿德加内想了想又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育的原因,她的身体才比别人要衰老的更快。”
“那你?”余让问。
阿德加内摇头:“我并不是由母亲生育而出,我也是在培育院里生出来的。”他又停顿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官方并没有说明,但事实上,有些培育院可以抽取父母的基因,而培育出一个拥有两位家长基因的孩子。”
余让短促地哦了一声。
阿德加内以为他早已知道这个信息,星网上确实有很多没有被证实、又流传很广的这类消息。
毕竟联邦历史中,联邦确定未来在养育院里随机认养孩子后,确实遭到了一大片的反对声音,大多数生物都存在要自己基因延续的本能,但联邦政府为了统一、公平、福利等原因,让社会共同承担养育孩子的责任。官方资料中,确实所有孩子都是养育院里诞生,而后被他们的家长们认养,再成为家人。
“一种特权。”余让点点头,他上下扫视了一下阿德加内的脸庞,“可你好像和多琳女士长得不是很像。”
阿德加内点头:“我和父亲像一些。事实上,我的母亲也和外祖母长得不太相似。”
余让点头,后想到阿德加内现在看不见,他嗯了声:“她长得也比较像她父亲?”
阿德加内摇摇头:“自然基因选择很奇妙,我的母亲和她的父母都长得不太相似。”
“……”余让没说话。-
两人难得的沟通行为,让阿德加内的倾诉欲也增加了,他问:“你好像对我的外祖母格外好奇,我能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余让看了他两眼,缓慢地说道:“我对我的两位母亲其实都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听你提到多琳女士时的语气和反应,觉得你应该很想念这位女士,所以产生了些好奇。”
阿德加内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如今联邦各个星球上确实因为过去一些政策,而导致亲缘关系变得淡漠,各个星球出台过各种不同加强亲缘联系的政策,比如那斯,就需要履行亲属间一月见一次的义务。
余让好奇他对外祖母的怀念,也不能说不正常。
阿德加内解释说:“我从小被接到外祖母家,被她亲手养育大。”
余让不由想到他年幼时,被两个母亲接出度过几天亲子时光,又回到养育院的生活,他笑了声:“也是一种特权?”
阿德加内摇头:“养育院的手册上有写明,家长可以把孩子接回家养育,但有一些前提,手续或者会复杂一些,对家庭可支配金钱的要求也比较高。”
“所以,除了你们这些生出时就拥有确定父母的孩子,别的孩子基本只能在养育院长大。”余让偶尔讲话多了,就忍不住一些刻薄。
阿德加内转头向声音的方向,与余让相处时间更久、以及沟通变多之后,他发现余让只是不爱说话,算不上不善言辞,偶尔甚至可以用牙尖嘴利来形容。
余让这个人实在有些复杂,在照顾自己的时候,也能算得上体贴周到,他过去躺在床上完全不能动时,吃喝拉撒都由余让负责,余让嘴上从未讲过一句负面的话。这并不简单。
外祖母离世前一段时间也只能卧床,家里给外祖母请了好几个护工贴身照顾,护工的工作一丝不苟,对得起高昂的费用,但偶尔也能听见抱怨,觉得照顾病人也很痛苦。
余让鲜少抱怨照顾病人的事情。
最开始阿德加内来他家时,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个提前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他几乎不展现情绪,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嗯。
后来这人说私下对自己产生爱慕之情,因为不善言辞才行为如此。
阿德加内也不是不能接受,如今相处久后,发现余让性格中存在一些难以忽视的奇怪,他对大多事情都不感兴趣,这倒没什么。
可是他好像偶尔会在一些旁人无法知晓的情况下,突然好像被冒犯到,而后对人或事产生敌意,展现出一些明显或者不明显的攻击性。
阿德加内当初和余让缔结婚姻关系时,就有人把余让从小到大的信息,整理汇总到了他的桌子上。
他很难在抽空翻阅了对方资料后,说出对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事实上,余让的成长经历一点也不特殊。所以他当时只是简单翻过,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后,就把资料放到了一旁,继续去处理自己的事去了。
他的记忆很好,在七年后的现在,突然回忆起对方人生履历中,十岁左右的学生生涯时,学校组织外出游玩,他从人群里走丢,直到十个小时后才被找到。至于这十个小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心理安抚中心的记录中,说自己一直在试图找回学生队伍,后来走累了就找地方休息,睡了一觉起来,就被老师找到了。
阿德加内对余让表现的冷漠,和莫名出现的攻击性有些好奇,他斟酌了会儿询问:“余让,过去在养育中心,或者在读书时,有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余让顿了顿,他声音冷淡,“比如什么?”说完后,才发觉自己这几句话,语气都有些冲。
他沉默,深呼吸一口气,准备道歉再起身离开。
阿德加内婉转解释:“有些养育中心,会枉顾孩子意愿做一些事情,或者一些更过分的养育院,会欺负纵容孩子之间互相欺负。”
“学校之间也会发生这样的事。”阿德加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余让。我想知道,提到养育院,你不开心吗?”
余让起身的动作顿了顿,他伸手无意识地抹了下自己的脸,他身体里撕裂出两个灵魂,一个灵魂在摇旗夸赞感谢舰长人性的善良和温柔,另一个灵魂撕着旗帜大喊“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