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但成为观众(176)

　　这个发言, 倒是比她预想中动听许多。
　　叶青林因此表情微微松动，原本打定主意无视具体内容的耳朵也下意识开始运作起来。
　　虽然，她不觉得弟弟能做什么, 但仅仅是能够理解她，甚至想帮她出气，这样的认知就已经足够软化她的心了。
　　至于说的内容究竟能不能达成, 都没有关系。
　　毕竟关于真正的罪魁祸首，就连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她只知道, 罪魁祸首是在他们的世界里取乐，放任一群没有底线的入侵者肆意践踏他们，从不加以约束的混蛋。
　　“嗯, 报复回去, 顺带着得到一些补偿。”
　　观察神情, 确定这个说法没有得到抵触, 叶云州便继续缓缓提出。
　　他大概是在场三人中，对于人心把控最精细的一位了, 所以此刻才能不踩雷地与姐姐平和交谈。在隐隐发觉身侧少年的苏醒迹象时，他还不忘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 食指轻晃, 无声传递了安抚噤声的讯息。
　　嘘，暂时还不是开口的时候。
　　这两人如果继续闹矛盾, 他真的会很苦恼的。
　　乌祐也很默契地仅凭这个动作便会意，继续装作大型玩偶一动不动, 垂头靠在青年肩膀上规律吐息。
　　在隐秘的角落, 指尖互相交缠。
　　“补偿？不需要。”
　　而另一边, 叶青林的确也没有发觉少年的苏醒，只是这样生硬地回绝弟弟进一步的语意。
　　但亲人接下来的问题, 她却根本无法回答：
　　“可现在这样真的好吗？”
　　“一个人支撑起整个乐土的运转，一定很累吧。”
　　“为什么要这么累呢？这样太不值了，我们明明已经有资格和对面谈判了……姐姐，你知道我们实际上有多大的优势吗？”
　　这些话仿佛有什么魔力。
　　叶青林先是说：“我，没问题的。”
　　但随后，她又实在忍不住，小声开口：“你说的优势是什么？”
　　紧接着的半个小时，她从青年口中得知了灾厄的本质，以及那些被她看作为入侵者的真实身份。
　　世界观一度崩塌。
　　可恰好每一条异常都对上了。
　　沉默。
　　“……完整的事实，听起来，我就像是个违背程序，忽然发疯的NPC，残害了那些正常游戏的玩家。”她声音逐渐变得低沉，冷漠，“你觉得，那些入侵者没错？作为玩家，他们不需要在乎NPC，我们就应该被践踏吗？”
　　“你说，正常情况下，苏醒后会没有任何记忆。但哪怕那些记忆是虚假的，不存在的，可我的感受绝非作假，这难道可以原谅吗？！”
　　语气一时间变得很激动，可不知道想了什么，又忽然低落下来。
　　“或者是我的错？只能怪我还记得自己，才会痛苦……你们，其实根本不在意？”
　　青年静静凝视着她，就像是一片大海那样宁静，对上视线后，他摇了摇头：“不是的，姐姐。”
　　这样的目光，总算让她有了一种弟弟真的长大了的实感，不知不觉间，连带着自己的情绪也莫名平复下来。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副本和玩家是这么久以来客观存在于现实中的结果，这些存在并不合理。我们本来应该有一个平静的未来，却因为另一方的重大失误，让我们与那个世界出现了交点……这个责任，显而易见不应该由我们独自消化。”
　　叶云州平静地，对各种线索飞快排列组合，揭开了最终的真相。
　　如果世界之外的系统能够听到，一定会很绝望，因为它最后的底裤也被扒下来了。
　　一开始，两个世界的交集真的只是一个意外。所以选用了副本这样无害的方式回收，进入副本的玩家正常通关回收能量，而本土居民变成NPC哪怕在副本内死亡，只要副本结束那么就会毫发无损地回到现实，也不会有任何记忆和实感。
　　计划得很完美，但是低估了人性。
　　一是低估了不受约束的玩家们对他们眼中的NPC所能做出来的行为，二是低估了化身为NPC的本土居民中也有意志格外坚韧的个体。
　　两者组合，成就了叶青林，也成就了那场让大批玩家团灭的副本。
　　自此，最初的计划便如同脱缰野马一路狂奔。
　　不仅那些溢散的能量彻底失控被叶青林全盘吸收，连特殊副本的形成与规模也开始彻底不受无限世界的控制，大半权限都移交于现实。
　　非常，非常重大的失误。
　　已知有许多独立的世界存在，还有无限世界这样特殊的聚合体，那么这些时空之间是否有规则约束？是否禁止彼此之间破坏性的往来？破坏规则是否会有足够恐怖的惩罚？
　　叶云州其实并不确定，但这不妨碍他从各处线索中看出系统迫切的态度，从而得出肯定回答。
　　那么，即便他们并不拥有报复无限世界的力量，也足以威慑对面。
　　更强大的第三方，对于现实来说和无限世界没有差别，但如果惊动那边，至少可以把无限世界也拖下水……认清楚这一点，那他们就已经占据主动权了。
　　“所以，如果我们只是独自消化外来的痛苦，而不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或是弥补，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善良了，姐姐？”
　　他这样说着，果不其然看着女孩脸上的表情逐渐开始松动。
　　从一开始的对话，他就并不打算从情绪上感化姐姐，因为他知道，对方内心的激愤远远无法平息，所以他只能尝试从另一个方向。
　　人类通用的本能，趋利避害。
　　想到这里，青年半垂着眼，带了更多的真情实感，有些忧郁地看着亲人此刻半透明的虚影，伸出手，却什么也无法触碰到，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们时隔这么多年终于团聚，却甚至无法接触……这样的乐土，其实根本无法让我感到幸福，姐姐。”
　　“我知道，你这样肯定也很累，很辛苦吧？”
　　“为什么呢？明明我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对不对？”
　　叶青林表情不断变幻，还是敌不过这一套有理有据有情的组合拳，最终有些失落地耷拉眉眼，低声喃喃：“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真的很笨吗？”
　　“不会，一点都不会，你已经竭尽所能了。”
　　叶云州摇摇头，虽然已经察觉到姐姐内心的松动，但他依旧尽可能温柔低语，“关于乐土的记忆，我一直都很开心，而对于先前沉浸在恐慌中的现实其他人来说，你也给了他们一场美梦，很棒。”
　　美梦。
　　叶青林：“我知道，所以，现在梦也应该醒了……弟弟，你真的能给所有人一个正常的现实，对吗？”
　　叶云州：“对，而且是我们。姐姐，这个过程少不了你，最后的结局里也有你。”
　　树下，透明的虚影凝视着自己阔别许久的亲人。
　　聪明，可靠，成熟的弟弟。
　　原来真的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意识到这点后，她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紧随其后，积年的疲倦感也漫了上来。
　　其实她已经累了很久很久了，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她的能量，极力收容时会感到灼烧与痛苦，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为了她的新世界，才一直强撑着精神到现在。
　　现在确定弟弟真的可以独当一面，现实中的人们也不会像她曾经那样痛苦，此时此刻，哪怕最后会作为筹码被交出去换得安宁，她也觉得已经足够了。
　　“但我太累了，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
　　这样想，也这样开口，甚至露出了一点恬淡的笑容。
　　叶云州蹙着眉还没说什么，在他的身旁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
　　“姐姐，我有一个愿望。”
　　哦，醒了啊。
　　一切都想开了，叶青林大度到已经可以不计前嫌放乌祐一马，听了这句话，都还能语气不差地开口：“呼，真会挑时候。说吧，你有什么愿望，在乐土还存在的时候，我给你一次做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