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正神(363)
那青衫男子走得慢,他没两下就追上人了,但走近一看便愣住。
面前男子不染尘埃,未化完的白雪铺在脚下,负手而行时在雪上留下的脚印都很浅,不像他一脚踩下去,提脚时脚上都是雪和湿土。
眼下四处无人,这人和牛出现得又如此突然,衣着还如此单薄,身体像是没什么重量,走路轻飘飘的。
一股寒风吹来,汉子打了个冷颤,想到什么似的歇了打招呼的心思,扛着柴火快速从旁边走过,速度越来越快,没一会儿就跑出去很远。
回到村子,汉子总算是安心了些,扛着柴火往家中去。
家中妻子见他满头大汗,把柴火放墙角处就狂喝几碗水,不禁感到疑惑。
“你这是怎么了,被鬼追了不成?”
汉子闻言身躯一抖,将头探出门外紧张地四处看看,见院外什么都没有才赶紧关上房门,回头对妻子道:“小声些,别把那东西引来了。”
见自家汉子这副模样,那妇人脸色一白,“你真遇见……了?”
“哎~但愿不是。”
汉子擦着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道:“给我些钱,明日我买些香烛去土地爷那里拜拜。”
“也好,拜拜心安些。”妇人摆下碗筷,“先吃饭吧,吃完就睡,免得心中悸悸的。”
就在夫妻二人端碗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啊!”
汉子放下碗没防备地起身开门,见到门前人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身体一软跌坐在地。
“你,你……”
“在下路过此地,恰逢天色暗淡,便想求个落脚处,讨碗热水喝。”
屋中妇人见自家相公脸色不对,便走近一看,见是一个儒雅的青衫先生,疑惑汉子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相公?”
“啊?对,先生里面请。”汉子回魂,看着陆风深吸一口气,心中怕拒了惹其发怒,只能硬着头皮将人请进来。
趁陆风坐下的功夫,汉子拉着妇人走到外面,将陆风可能是鬼的想法说与妇人听。
那妇人十分诧异,从门缝里看了一眼端坐有礼的陆风,“不能吧,我瞧他脚下有影子,举止也有礼,怎么会是……”
汉子也看了一眼,心中狐疑起来,“莫非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听村中老人说过,有些鬼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吃喝睡都一直按照活人的方式来。
“试探一番,若真是如此,好好把人送走就是,可千万不能点破。”
两人一合计便决定就这么做。
再回到饭桌上时,妇人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自然,小心地把盛满饭的碗递到陆风面前。
“有劳。”
“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汉子吃饭如嚼蜡那样小心地问:“听先生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家住大虞,为寻友人来到此处,冰天雪地的,还得多谢二位收留。”
见陆风说话条理清晰,温和有礼,汉子疑虑消了一些,“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先生不必客气,见先生衣着单薄,一路走来也不容易。”
陆风笑道:“陆某学过一些拳脚手段,所以不像常人那般畏寒。”
闻言,汉子恍然大悟,“原来先生是武人,难怪!是我想多了,还以为先生是鬼,先生勿怪。”
如此就说得通了,夫妻俩长舒一口气。
陆风对此哭笑不得,并未多加解释。
蜡烛对山野的寻常人家来说是稀有东西,所以吃完饭见天黑就要早早休息了。
睡前那汉子还嘱咐陆风,若是夜间听见什么声响可千万别出去,只当没有听见,被子蒙头一觉睡到天亮。
陆风好奇为什么,那汉子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隐晦道:“村里这些年不太平。”
夜色见深,陆风负手站在窗前并未睡下,不多时,就真如那汉子说的那样不安生起来,村里犬吠声一阵高过一阵,但又很突然地集体安静下来。
陆风向前一步,身体穿过墙壁向外面走去,所过之处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夜晚风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有俩个鬼差从陆风面前飘过,丝毫没有察觉到陆风就在身边。
陆风负手跟上俩鬼差,步履缓慢却不曾落那俩鬼一步。
鬼差在村中巡视一番,所到之处犬物噤声,瑟瑟发抖。
见无异常后便去向着村外走去。
陆风站在村口的百年老树下,见俩鬼差走后就显露身形在树下等着,不多时,一个孤魂从村中出来,见鬼差走后就要栖身到老树中去。
那孤魂还是死时的模样,一身白色污脏里衣,脖颈的切口并不整齐,砍下来头被抱在臂弯里,黑白参半的发丝凌乱挂在脸庞两侧,面色白如纸。
一个抱着自己的头在村中游荡的鬼物,难怪村中不安生。
突然,断头鬼脚步一顿,错愕地看着树下负手而立的人,而那人也在看着他。
“别来无恙,郑兄。”
“你,你看得见我?”郑谦没想到面前的人竟然看得见自己。
陆风拱手,带着歉意道:“劳郑兄久等。”
闻言,郑谦皱着眉飘上前,把头捧在手中凑近打量陆风,而后惊愕地后退一步,恍然大悟道:“难怪你能看得见我!三十多年未见,陆兄容颜依旧,难怪,难怪……”
“是我当日眼拙,没有看出陆兄的神异。”
郑谦看着陆风叹息,自嘲一笑,“我原本还在担心我们重逢时阴阳相隔,说不上话,又担心陆兄你早已身去,不能赴约,却是独独没有想过陆兄你是得道高人。”
“只是一些寻常手段罢了,”陆风挥手间一方矮桌出现在树下,“陆某请郑兄喝杯酒赔罪如何?”
“陆兄说笑了,我这模样要怎么喝?”
郑谦把自己的头提着放在桌上,头身分离的模样看着有些渗人。
“且看陆某的。”陆风一挥手,白光包裹郑谦的头飞落到他的脖颈上,等白光消散,头身已经长好了,一点砍头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郑谦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摸摸自己的头,惊喜非常,“陆兄不知道,那刽子手的刀不知道是不是人砍多了,刀刃都卷起来了,给我砍了三四下才砍断,当时我可是被疼死的。”
说完又激动道:“陆兄这一杯酒可抵消不了你来迟的五六年。”
郑谦说着就在陆风对面坐下,显然对陆风的身份已经不大在意了。
“我也未曾预料到。”陆风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个酒葫芦,这酒还是之前剩余的一点。
哗哗酒水声在树下响起,配着这雪色饮冷酒,堪称绝唱。
“郑兄当年说要站在万人之上扬名天下,要赤燕摆脱末流王朝之名,要天下百姓心安理得地享受安宁……这些不知实现与否?”
闻言,郑谦抬着酒杯的手一顿,而后失意地笑出声,“难得陆兄还记得我那酒醉之言,不过可真应了别人的话,我就是个半步丞相。”
杯中酒被一饮而尽,郑谦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尝到酒的味道。
“陆兄的酒是好酒,我许久没喝到了。”
“喝酒误事。”陆风如此说着,却依旧在给郑谦斟酒。
“是啊,喝酒误事。”
他便是在家中喝醉酒说了不该说的话,加之得罪了人,这才沦落到身首异处的地步。
郑谦借着酒意将过去半生经历一一说与陆风听。辉煌的、失意的,如今再回头看都如黄粱一梦。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了。”
志向、功名、抱负……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半步丞相名副其实。
郑谦叹息着,可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大丈夫,绝不回头!就是可惜了,没能像大虞的那位纪相一样大展拳脚,流芳百世。”
说起来,大虞的那位纪相年纪与他相仿,甚至还小几岁。
“不谈我这些不值一提的事了,说说陆兄吧,仙乡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