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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72)

作者:泠司 时间:2018-10-23 12:21 标签:玄幻 灵异 单元剧 推理悬疑

  还有更加久远以前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
  甚至连“承天君”这三个字都卡在喉咙里,根本无法好好地诉之于口。只要是这个人就好了,不论哪种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种极为熟悉而安心的气息。
  “我想回我自己的家。”他知道这是个非常任性的请求,他们应该去其他地方。
  可是这三年里,他每一天都想要回到自己的家,到如今这样的念头已无比蓬勃壮大,占据了他心的每一个角落。哪怕只有短暂的片刻,他都想要再回去一趟。
  “好。”
  冬日里白昼极其短暂,没一会功夫太阳便要落山。
  两人踩着摇晃的暮色回到了荒废的屋宅。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和前屋,穆离鸦甚至不用刻意回想就找到了偏院的位置。比起他自己的住处,显然他在这里度过的时光要更加漫长。
  血和尸骸都是过去的他和薛止一齐清理然后亲手埋葬的,到如今屋内已不剩什么痕迹,可到底是被荒废了太久,每一样东西都透着股物是人非的苍凉气息。
  穆离鸦过去点燃了案前的灯烛,浅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周边的方寸,也投映在窗子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这样看起来倒有些像是回到了从前,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外头的天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他们面对面地坐在桌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你想和我说什么?”
  打破寂静的那个人竟然是薛止。过去总是另一个人的。
  这样的对调使得两个人都有些不大习惯。穆离鸦甚至有片刻愕然,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有有些赧然地偏开视线。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以前的他居然有这么多的话要说吗?
  “好像是有点话想和你说。”
  血色的余晖被云母滤过一层,将薛止的五官轮廓柔和了许多,也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另一个人。
  这样的神情过去从未出现在他的脸上,穆离鸦认真地看着他,好似从未真正地看过他一般,想要从中看出点所以然。
  “阿止,你有没想过,如果你拿回你失去的东西,找回失去的记忆,变回了过去的你,你要怎么办。”
  “你会要回你自己应该在的地方吗?”
  他还记得梦中他和祖母去的那个地方,那里就是承天君的住所,除了一成不变的景色外什么都没有。听祖母说,承天君已经在这里好长时间了,只要来这里就能找到他。
  梦里的他本能地抗拒这虚无缥缈的处所,醒来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伤和空虚。如果他的阿止就是那个承天君,那么最终他会离开吗?
  “你想要我离开吗?”薛止听完他的问题,眉宇间的那点悲哀更加生动,生动得让人心生恻隐,“我到底应该在什么地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论最后我找回了怎样的过去,我都不会将身为薛止时的一切抹杀掉,唯独这点我可以向你发誓。”
  “你已经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穆离鸦隐约觉得这句话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不是的,他想要反驳。他从来都没有不愿意。
  早在那个少年用他不甚宽厚的背脊背着他,走过黑暗而漫长的森林,他就已经知道,他这一生都非这个人不可了。
  那是的心动简直比任何时刻都要惊心动魄,甚至盖过了其它的所有情绪,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都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可抵挡。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小九,不要说那些违心的话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希望,他从没有这么希望过得到一个人。这才是属于他内心的真正的回答。
  薛止或者说承天君,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了过去不曾见过的诸多复杂意味。
  “我听见了你的愿望。”
  忘了是什么时候,连亮着的灯烛都被熄灭,黑暗骤然席卷了所有的东西,包括他眼前的的种种。
  沉浮颠簸的途中,他听见外头模糊而暧昧的沙沙声。就像是夏日的夜雨,他突然想到了这样的形容。
  可现在明明是冬日,昨天还下过雪,又因为融雪更加寒冷,怎么会让人想起那潮湿多雨的绮丽夏天?头脑别别的事情占据,完全地无法思考,他也不愿意去思考。
  那沙沙的声音不曾停止,最后一丝残阳也沉没在地平线的那头,潮湿的气息越发甜蜜地纠缠着温热的肌肤,好似融化了的饴糖,稍微动一下就会拉出长长的丝线牵连其间。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溺得更加深入一些。只有这一刻,不去想那些复杂的纠葛,只专注于眼前这一点动荡的水光和灼热的快乐。
  再更加深入一些,直到躯壳的边缘都被模糊,他才咬着另一个人的肩膀,难耐地哭喊了出来。
  夏秋交接的夜晚,山脚下的村镇热闹非凡,哪里都是喧闹的人声。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不是做梦的话,他是不可能变成一个小孩子的。
  好像是因为前些时夫人去世的缘故,他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也整日郁郁寡欢,所以看不下去的侍女们便看准了节日这个机会,悄悄地带他下了山,想要哄他开心。
  但现在他抬起头,发现身边都是往来的人潮,言笑晏晏的少女,憨厚朴实的青年男子,唯独没有他想要找的那抹明黄色。
  不同于其他发现自己和亲人走散的小孩子,他其实并没有太过惊慌,只不过有一些些怅惘。
  回去以后她们会被训得很惨,之后就再不敢偷偷带他出来。而见过人世的热闹繁华,再让他回到那寂寞而的山中,要如何度过将来的漫长时日?
  欢笑的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一旁有个落单的孩子。再等等吧,再等等阿香他们就会回来找他了,他这样想着,突然间一大片阴影兜头覆下。
  有人蹲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对他很是好奇。
  “你是哪家的小孩子?”
  这人说话的嗓音很是轻柔,但还是穿过嘈杂的背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有些愣怔地抬头看,但宽大的斗篷遮住了这个人的大半张面孔,只有苍白的下颌露在外面。
  应该是个很英俊的青年男子,他模模糊糊地想。小孩子其实已经对美丑有了一些认知,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比方说眼前这个人就是好看。
  “既然能看到我,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小孩。是有家里的人偷偷带你过来的?”
  这个人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像是想起什么,很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难道你还不会说话?”
  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在这个年纪,稍微聪慧一些的能够勉强说一些简单的句子,若是再愚笨一些,可能连爹娘都喊得磕磕巴巴。
  但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其实他两三岁就能够说话了,但面对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些细小的情绪,像是抗拒又像是新奇。
  他固执地看着这个人,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你要和我一起来吗?”这个人做了个伸手的姿势,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灯,“难得的灯会,这样错过了是会留下遗憾的。”
  远处燃起冲天的火光,照亮了石头雕刻的神像,而聚集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好似这是什么极其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四支火把同时亮起就说明神明听见了他们的愿望。”
  这人看穿了他在好奇什么,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这里的人每年都会在夏天的末梢举办仪式,祈求下半年的丰收与来年的风调雨顺,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这样的灯会祭典。
  只要在这一天,正值妙龄的少女就能够光明正大地走出闺阁,与心仪的男子约会。许多桩良缘都是以此为契机,所以附近的少女们早在五月底就翘首期待了。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来吗?”
  在这人要转身离开时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还是不说话,可这个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好孩子。”
  他坐在这个人的手臂上,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奇怪的是,不论周遭有多少人,这个人的步伐快慢都不曾有分毫改变,仍旧按照这一个步调前行。
  熙攘的人潮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他带着他,先去看了摊铺上卖的小玩意,再往人少一些的地方走。
  “再过一会有烟火。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烟火了。”
  远处的河水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光点,有红的也有白的,顺着流过去,像是朵朵莲花,而桥上的人稍微少一些,大多是手里拿着竹竿的男女,想要悄悄挑起心仪之人放下的那盏灯。
  在经过那被无数人簇拥膜拜的神像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神像像是活过来一般,朝着他们走远的方向偏了偏头。
  而抱着他的这个人仿佛无所知觉,就这么带着他一直沿河岸走着,从热闹的上游到稍微冷清的下游。
  “你要放灯吗?”
  他摇摇头。灯有什么好放的?他又不是凡人,难道他们的神明也会听见他的心愿吗?
  “正好,我也不信这些。我的愿望只有我自己能够实现。”
  上游飘下来的河灯到了这里就变得缓慢起来,漂在一起,将河水映照得发白,跟白昼似的。
  到这个地方就听不见那些人的欢声笑语,只有他和这个不知道来历的陌生青年人,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听着,倒也有几分和谐。
  他注意到有一盏靠近他们的灯上头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请君听闻知我意”几个字,后面半句就看不大清了。
  没有来由的触动和悲伤涌上心头,等他还想再看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吹起了风,明晃晃的河灯就这么熄灭了,眼前变得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发生了什么?他还没张开嘴,一抹艳丽的颜色就再度撕开了黑暗。是烟火,这个人说过的,到了祭典的后半段会有烟火。
  越是热闹神明就越是欢喜,毕竟他们都太过孤独了。
  转瞬即逝的绚烂照得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模糊不清起来,他突然很想要看清这个人的模样。
  他们是初次见面,可他又总觉得,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像是什么花开了,可仔细去闻又什么都闻不到。
  “他们都叫我承天君,但这不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他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要给我一个名字吗?”
  他的本意是安慰,可不知怎么的竟然被曲解成这样,有些惊讶地松开手,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办。
  “你如果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写下来吧。”
  这个人摊开掌心,他犹豫了很久,怯生生地在上面划了几道。
  是一个止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个字,或许只是前些时功课没做好被父亲责罚,顺带多写了两遍这个字留下了印象。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不说话,只是摇头。不要再问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做出的事,哪里能够有依据呢?
  本来只是玩闹一般的事情,偏偏有人当了真。
  “我记住了,‘止’这个字,是你给我的名字。我记住了。”
  熄灭的花火将天空染成微微的暗红色,他很有些不习惯地看着那些斑驳的烟痕,似乎还在期待有更多。
  但是没有了,这烟火本就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哪怕是一个瞬间也是极为难得的。
  “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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