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36)
天师是不应当怕鬼的,彭思佳就不怕,她从小到大见得多了。可她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怕黑。鬼是她所了解的东西,所以有什么可怕的呢?黑暗中有的,可不仅仅是鬼,还可能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潜伏在那里。
但到底有什么彭思佳也不知道,不然那就不叫未知的东西了不是吗?
彭思佳在下车后紧紧跟在原君策身后,又是好奇又是警惕地看着前进的方向,和怀里的小二黑如出一辙。
踏入“与友”之后顶着群妖的目光,彭思佳瑟缩一下,却又立刻硬气地挺起背脊来,她可不能在外头丢了国降部的脸面。
原君策则随意很多,一路走去,接受众妖的点头示意与瞩目,直直往厕所去了。
仓促跟随的脚步停了下来,彭思佳望而却步,男厕所?她的目光不由得诡异起来,带她来男厕所长见识?兼职人生导师也就算了,怎么还教生理卫生的?
原君策站在一个隔间前,回头看她:“不进来吗?那我可先走了。”
他说完,拉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彭思佳心急地向前一步,脚下已经踏了半截属于厕所内部的瓷砖,一不做二不休,她带着豁出去的心态冲了进去,拉开隔间的门向前跨一大步,立刻就反手带上了。好像稍稍晚一秒,就会被外人看见她进了男厕所,并成为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羞耻回忆。
那道门后是一片虚无的空间,任何,她是说任何样子都可以接受,但是唯独不能接受全黑的场景,毫无光亮。
周围一片黑暗,彭思佳一阵紧张,转身就要找到那扇门出去。
身后什么都消失了,她在原地转了几个方向,所有的方向看起来都给她同样的感觉,几次下来,她已经分辨不清最初是面对着哪里了。
“部长……部长……”
彭思佳颤抖着声音呼唤原君策,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听起来无比陌生,还自带混响,比恐怖片音效还要恐怖。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发出声音了。
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剩下怀里的小二黑了……她摸了摸小二黑的后颈,下意识低头去找它的身影。但在毫无光源的地方,它的眼睛竟然在发着光!
小二黑平日里还可以说是黄绿色的眼珠,现在看起来是绿幽幽的,在黑暗里忽闪忽闪。彭思佳呜咽了一声,现在漆黑一片的小二黑也不能给她安慰了。
她定了定神,想起自己还有几张符可以燃起火来,她掏出符,夹在指尖轻轻晃了几下,很快火光便亮了起来。但符纸上的火显然不正常,这符纸和之前用过的是同一批,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此时此地,它显现出来的,是幽蓝的火光。
并不活跃的火苗在符纸上持续了没多久,就被小二黑喵呜一声伸出爪子拍掉了,并奋力从彭思佳怀里跳了出去。猫爪落地的声音微不可闻,几乎是从怀里跳出去的瞬间,彭思佳就感觉不到小二黑的存在了。
彭思佳一下子丢了猫灭了火整个人都快炸了,头皮麻得就像被人奋力往上拉扯,用力脱离躯体,虽然不痛,但那样的感觉叫人忍不住想要尖叫。
彭思佳别无选择,她只能找个方向走动起来。随着脚下的移动,周围的景象也逐渐显露出来,青砖铺就的大道在脚下也能凭触感感觉出来。周围陆续看见了一些桌子长条板凳,但没有其他东西在,就连鬼也看不到一只。
如果在此时能看见一只鬼,彭思佳有些气闷地想到,她还能上去问个路呢。
距离逐渐的推移,周围视线所及的摊位已经开始齐全规整了,有些支着棚子,还有的茶壶茶碗都摆好了。
不知走了多远,彭思佳猛地一抬眼,竟然看见不远处坐了一个老婆婆,有些欣喜,却也有些迟疑。
这不知名的空间里,如何能判断那是好人还是坏人……不,好鬼还是恶鬼呢?彭思佳脚步缓了缓,远远地观察着。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坐在一张矮凳上,身上的衣物颜色很暗沉,灰白的发被挽在脑后,但一些碎发不受控制地支棱在一边,有些凌乱。她低着头身形不断小幅度晃动,离得有些远,彭思佳无法判断她在做什么。
彭思佳紧走几步,接着看到老婆婆的身边支着一个小摊,但周围没有任何人。
“老婆婆,我想问个路。”彭思佳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尽量用着最斯文得体的声音说道。
“啊?”
老婆婆晃动的身形顿住了,她循声回过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显露了出来。
苍老的面庞并不会令人害怕,但令人惊惧的是她的眼睛,那张苍老的面孔上并没有眼睛,只剩两个漆黑的洞在脸上。
“早晚能看见你带着俩血窟窿回来!”
原君策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彭思佳满脸惊恐地退后一步,压住了蹦到喉咙口的怪叫声,下意识去摸钥匙串上的铜钱,但扑了一个空。
老婆婆笑了,露出一口缺了几颗的牙,嗓音喑哑:“这里没有路……”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老婆婆手动了动,彭思佳视线下移,这才看清她手上的动作——这老太太竟然是在磨刀!
“呛——呛——”
金属与磨刀石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彭思佳已经头脑一片空白:“你……”
“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留下来……留下来……”老婆婆站起身,手里提着的刀还在往下滴着水。
锋利的刀刃显出一道银白,尖长的刀刃冒出森森寒气,老婆婆的眼眶中却映不出任何东西,彭思佳仿佛能看见黑色的雾气在那双洞中翻涌。
彭思佳双腿有些发软,她挪不动腿,忍了许久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了,她紧闭双眼,冲破喉咙爆发出一声怪叫:“呱——”
老婆婆手里的刀一抖,差点掉地上:你呱个什么劲!
“癸婆,你又在吓唬小孩儿了。”原君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彭思佳哆嗦着睁眼,果然看见了她家缺心眼的部长。
“哇……她要拿刀杀我……”彭思佳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了原君策身边,她一边哭着,一边偷偷从角落里看着老婆婆的方向,生怕她提着刀冲过来。
“你再说一遍谁要杀你?你还记得你是干什么的吗?”原君策觉得自己脑壳疼。
彭思佳一阵心塞,心说要不是被他那句话给吓着了,也不至于一下没反应过来啊。她逐渐看见了一些东西,哭声也弱了下来,最后只剩几声尴尬的哭嗝。
她的余光瞥见有一道黑影闪过,视线转到那边时,反方向却又闪过了几道黑影。彭思佳索性不再追逐,她瞪大了眼睛,盯着一个方向仔细去看,那些黑影渐渐有了人形,由恍恍惚惚的重影最终成为了一个清晰具体的模样。
那都是地府中的游魂,并且,它们充斥着这条她眼中空旷的大街。
彭思佳这才意识到,她因为太过紧张,根本没有用心去看周围的情况,只凭着肉眼在混沌中迷茫。
“遇到害怕的事情,你呱什么?又不是蛤蟆成的精!”癸婆提着刀,往一旁的桌子上摸索过去。
几个小鬼站在一边,皆是青面獠牙,面目有些异于常人,或叉腰或架着胳膊,瞪着桌子上的一颗大西瓜。
癸婆一边切西瓜,一边招呼其他人也一起来吃。
彭思佳有些激动地说道:“我说的明明是!”她的语气陡然弱了下来,“鬼……啊……”
“这位是癸婆。”原君策对着彭思佳介绍道。
“这位在世之时可比你厉害,一眼能断过去未来,十里八乡都要供着的活神仙。”原君策并着双指点了点。
“哦哦!”彭思佳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她总是一错眼就对上那双黑窟窿,立刻毛骨悚然得像是爬了满身的毛毛虫。
原君策语气很淡,也不顾忌自己说的话里的当事人就在场:“就是和你一样不长记性,到了被人挖去了双眼。且因为透露天机太多,被禁在地府,不得转世投胎,要到赎完罪了才能重新做人。”
彭思佳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快下来了,之前只是言语恐吓,现在是觉得说的话不够分量,还得带她来亲眼看看才作数么?
回去就得辞职!
癸婆并不介意自己做了反面教材,反而笑道:“我老婆子若是能警醒你们这些后生,倒也是功德一件。老婆子我虽然没了眼睛,可眼盲心不盲。”
突然远处产生了小小的骚动,但离得远了些,这边并不能看到。
癸婆侧耳听了听,微微一笑,道:“今年,又是阴使独自巡查?可有一段时间没见两位一起出来了,有多久了?”
一旁的小鬼嘲笑道:“我们这些鬼物,常年不见天日,哪还记得具体多少年月!不过癸婆,您不是说心不盲吗?这您可猜错了,来的是阳使,这几十年都是阳使一个人哩!”
“真的是一个人吗?”癸婆笑笑问道。
“哦!”小鬼一拍额头,“可提醒我了,阳使换人换了好几年了,可不是两个人嘛。”
癸婆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可不是,我当真糊涂了。”
巡查的事情耽搁了一晚并不是什么大事,鬼界前期还在协调安排中,开闸放牛还得把通道连到闸门后边呢,鬼门大开比开闸放牛还是要稍微复杂点的。
伴随着鬼门开的日子,无处可去的地底幽魂自然要寻个消遣,阴阳两界相通,有些能耐的活人也想下去见世面——至于能不能活着回来,那就各凭本事了。
两厢一合,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鬼市。
乍一提起鬼市,似乎各地都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就算是地府里的鬼市,也算不得是官方举办,至多派几个鬼差巡查,以免出现大的骚动。错不了,那些鬼差就算是阴间的“城管”。
顾苏今天来得晚了些,虎贲好像有些怏怏的,他在家里安抚了它好一会儿。他进入“与友”,目不斜视直直往里走,待他的身影从拐角处消失,吧台边上的妖怪对视一眼,嬉笑起来。
鼠妖莫晖端着一杯鸡尾酒,将目光收回来,转脸看着其他几个,突然动了动五官,一头灰白的头发渐渐黑了,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白皙秀气的脸:“我是目无下尘的阴间使者……今天这酒谁请?我可以用这张脸陪他玩一晚。”
说完,他也忍不住和旁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小苏?你在这里干什么?”
莫晖的手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那人的力气还挺大,莫晖不由得皱着眉看过去,却微微一愣。抓着他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身上的衣着低调,莫晖却眼尖地看出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