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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13)

作者:priest 时间:2019-09-24 08:45 标签:兽人 天作之和

    北释感兴趣地看着他。
    男人虽然已有多年不愿意接触人群,却也知道这么大的小孩子都是些什么脾性——他们无论在做什么事,也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会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身边的大人一眼,有时候是要求表扬,有时候是委屈地求助。
    可是长安就不,他的全部心神都仿佛已经被吸引到了那棵也砍不动的树上,完全忘了周围还有个人的存在。
    北释突然伸手,捏住了小刀的刀背。
    “琼浆树的树枝比铸刀的钢铁更硬。”北释道,“无论你有多么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用鸡蛋去碰碎一块石头——但它的树枝是可以被砍断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长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北释语气平淡地说道:“因为这世上的任何东西,打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无论多么的强大,也都会有其固有的弱点,万物相生相克,不能乱套,老天不会生下一个天地都容不下的东西,这便是为什么刀锋只有一片,却无坚不摧的道理——只要你能找到对方的弱点。”
    “留神看着。”北释说到这里,从身后捏住了长安的小手,长安感觉到男人手上传来的那种无法违抗的力量,带着他的手将刀片挥了出去。
    手感上的变化叫他立刻明白——树枝被割破了。
    可随着北释的动作慢下来,手中的刀却再无法往上递一寸,卡在了被割断了一般的树杈之间,那股带有异香的树汁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北释接着说道:“琼浆树上面的纹路,就是它的弱点,只有你捕捉到那一瞬间纹理的变化,顺着它劈下去,才能将树枝砍下来,但你也只有刹那的机会,如果你的刀不够快,没能在它纹路下一次变动的之前洞穿整树枝,刀口就会被卡里面,你明白么?”
    长安听了,却满脸困惑,他半懂不懂地问道:“每个东西都有弱点,刀也有弱点么?”
    北释笑着放开了他的手,把小孩脸上脏兮兮的灰抹掉,说道:“刀就像你一样啊小崽子,全身上下都是弱点,用手轻轻一掰就断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刀锋所指的地方,任何人都要瑟瑟发抖。”
    长安刨根问底:“那是为什么呢?”
    “你不会明白的。”北释沉默了一会,觉得无法解释清楚,便不说了。
    男人就像一个喜怒无常的人,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就忽然不见了,他敲了敲长安的后脑勺,甚至略显冷淡地道:“除非你练成了自己的刀——你从现在开始砍树,什么时候砍下来的树枝够建一个木屋的,什么时候可以搬到屋里去住,屋子没建好之前,往前不得走出我的院子,往后不得走出这片林子,否则生死自负,听到没有?”
    他说完这句话,负手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小木屋里,再不管长安。
    以长安的眼力,盯着树上那些飞快变动的纹路看了没有一会,眼就花了。
    北释只告诉他刀要快,却并没有告诉他,其实刀的快慢,终究还是在一个“力”上,以长安那样软绵绵的细瘦手腕,就算他天赋异禀,跟上了琼浆树纹路的变化,也不可能挥出那么快的刀。
    北释其实依然并不真心想教他,打算用这种方法让这小家伙知难而退——学刀,说得轻巧,他一个亚兽,天生就没有驾驭这种凶器的力量。
    总有一些事是天资所限,不能强求的,就算他真的练成了,十年二十年以后,那些厚重的刀锋迟早会压坏他的手腕,给他的骨头造成难以修复的伤,原本就一副活不长的模样,这是跟谁较劲呢?
    北释看来,这小东西不是来求生的,是来找死的。
    可惜天生是一只小狼崽子,却忘了长出爪牙来,他又能走多远呢?
    一个下午过去了,那些琼浆树理所当然地纹丝不动,仿佛有水流过的树枝表面上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长安的手掌早被磨破了,双臂也已经完全肿胀起来,下巴和胸前还沾了他自己的鼻血,然而他随意地擦干净了,也并不在意。
    长安身上其实没有什么知觉了,手里的小刀被坚硬的树皮弹回来,他脚下一踉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长安喘不上气来,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跳得他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的,干咳的喉咙里泛起浅浅的腥味,他感觉自己一根指头也要抬不起来了。
    他在地上坐了片刻,抬头看着面前高大得如同坚不可摧的琼枝树。
    七岁多的长安就这样遇到了他宿命中第一个好像不可战胜的敌人——一棵树。
    他感觉到某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北释悄无声息地站在长安身后,倒了一杯水给他。
    这小子整整一个下午没有放弃过,其实已经超出了北释的预期,然而这样看来,他很快便要放弃了。
    一眼看不到头的路,连心志坚定的成年人都能被吓住,何况是这么一个心智未全的小东西呢?留他十天半月,把他养得胖一点,就看在是故人后人的份上,把他送下山去算了,北释摇摇头,蹲在长安身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喝水,捡起了他的小刀,在手中颠了颠,自以为谆谆善诱地说道:“小崽,你为什么一定要学刀呢?照顾你的人难道没和你说过,像你这样的亚兽,如果想活得好,最好去学个一门手艺么?”
    这话刺到了长安的伤心处,他狠狠地瞪了北释一眼,不吭声。
    北释一点也不温柔地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问你话呢,小崽子,对比你强的人要尊重。”
    “哲言想让我当个木匠。”长安的声音已经哑了,连孩子特有的清亮也听不出来了。
    “木匠不是挺好的么?”北释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跑了?”
    “我没跑。”长安偏了偏头,躲开了那只喜欢在他脑袋上作怪的爪子,坦坦荡荡地说道,“木匠老婆毒死了哲言,我把他们全家都烧死了,没地方学木匠去了。”
    北释:“……”
    男人瞠目结舌地看了他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你把他们全家都烧死了?”
    “嗯!”长安一点也没有杀人犯的负罪感,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北释皱皱眉,表情严厉起来,冷冷地说道:“就算你报仇,还有族长和长老们做主,怎么可以随便动手杀人?况且杀人不过头点地,便是血海深仇,也没有灭人家满门的道理,你这小子从小就这么狠毒,长大了要怎么样?”
    长安理直气壮地说道:“木匠背地里说哲言的坏话,对哲言做不好的事,他老婆毒死了哲言,我难道不该报仇?族长和长老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他们做主?”
    北释应对这样不讲理的死孩子,本想抬手给他一巴掌,可又怕一时手重没了分寸,再把他给打死了,于是巴掌都举了起来,又十分不自然地放下,横眉立目地说道:“放屁!一族的人生活在一起,自然是有规矩的,族长和长老难道不会给你个公道么?”
    长安从地上蹦了起来,早忘了北释先前那句什么“对比你强的人要尊重”的教导,大声道:“哲言又不能活了,害死他的人不该死么?”
    好多年没有人胆敢当着他的面跳脚咆哮了,北释忍不住呆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小东西。
    长安嘴唇有些发青——整个一下午似乎让他劳累过头了,然而丝毫也不减气势,指着北释的鼻子说道:“哲言告诉过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难道我得了公道,仇就不在了么?就能偷懒了么?再说给我公道有什么用?被毒死的人又不是我,给我那玩意儿干什么?”
    北释怀疑这小狼崽子压根不明白什么叫做“公道那玩意儿”。
    他说不定连字也不会写。
    长安一把抢过小刀,大叫一声,再次往琼浆树上扑去,大开大合,玩命地砍,好像那琼浆树是他的大仇人一样,北释几乎怀疑他要保住树皮用牙去咬。
    北释思考了一会,突然笑出了声,问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这小崽倒有些意思,那你说说,你不去找人报恩报仇,找我学刀干什么?”
    “学不会刀,做什么都要听别人的,如何报自己的恩和自己的仇?”
    北释没料到竟然能从长安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对这小崽子几乎要刮目相看。
    苍茫大陆间,手艺不重要么?自然是重要的,可为什么要以能变身的兽人为尊?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强,他们有争斗的力量,他们在这弱肉强食的北方大陆里能更好地生存么?
    谁厉害,谁就是主宰,弱者没有权利主宰自己,这其实才是天地间唯一的规则。
    又公平又残酷。
    人可成兽……人可成兽……
    北释自嘲一笑——本来可不就是一回事么?
   
    第十三章 第一刀(中)
   
    长安和北释吵了一架以后,感觉好多了,连胸闷都似乎消除了一点。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吵架,对于秃鹰部落里的小兔崽子们,长安向来是十分不屑的,一个个咋咋呼呼,一揍就软,跟他们实在没什么好吵的。
    而他以前的监护人全都是哲言阿妍之辈,哲言生不得气,他生了气会难受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第二天咳嗽得活像要断气一样,风一吹都要摇晃几番。
    阿妍就更不能顶撞了——长安从来没见过自己的阿妈长什么样,他对女人唯一的认识就是阿妍那样的,怀抱非常温暖,连说话的声音也悄悄的、细细的,叫人听着听着就能迷迷糊糊地睡着。她那么柔软,闲来无事还不够她自己多愁善感的,想得伤心起来就不停地流眼泪,长安总怕她身体里的水被她这样泄光了,哪里还敢去惹她?
    嗯……还有个木匠,那个不提也罢。
    北释么……一看就很结实,身强体壮,长安一点也不担心把他气死。
    长安知道北释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是他无法想象的。小孩已经发现了,这整个山头上所有闻所未闻的怪物们,都会躲着北释走。然而出于本能,长安就是不怕他,反而有种莫名地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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