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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炭香(14)

作者:米开朗基罗.疼 时间:2019-07-28 09:29 标签:魔道祖师

  那双眼睛会成为拴在晓星尘精神上的桎梏,让他雌伏,这些圣人不都是这样吗?一旦有能让他们恨不起来的理由,哪怕只有一个,他们都会摇摆不定,无法说服自己去斩下仇人的头颅,只能独子自己痛苦着,踌躇不定着,濒临崩溃。
  晓星尘就是这样,教义般的、毫不让薛洋失望。
  就是这样才好玩。
  “你别想跑,哪儿也别想去……”薛洋神神叨叨地碎碎念着,软着脚捡起了斜靠船舷的竹竿。这几天姑且相安无事,让他几乎要淡忘了晓星尘已经知道自己身份这件事,方才那惯会败兴的道士一筐冷水当头罩下,他才清醒过来——
  这才是真实。
  薛洋漠然俯首,视野内有一大团黑乎乎的身影在水中晃动,起起伏伏的被水波摆弄着,正推着船助其前行。
  河水被妇女们用来浣洗过许多杂七杂八的物什,很容易被幅度不大的动作激起浑浊的泡沫。这些泡沫就附在随水流浮沉的水藻藻叶间,一条条地往宋岚身上撞,弄得本该洁净的道袍油腻肮脏。
  薛洋用竹竿点了点水面,还是决定不亲自下篙了。他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岚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一切,喉咙里不时发出走尸独有的咕噜怪响,倒是还留有几分活人受折辱时怒火中烧的怪异模样。
  宋岚是有意识的。
  当然,他可是宋岚啊,薛洋怎么会舍得不把握这天赐的良机?
  薛洋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晓星尘,姓宋的有洁癖对不对?”他靠着篷沿坐了下来,修长的双腿好整以暇地叠放在一起,并未转头去看晓星尘,而是死盯着宋岚那张攀附着青紫尸纹的脸,嘴角微微勾起。
  晓星尘方被这疯子的笑声揪得肝腹俱颤,又忽的听得宋岚的名字,心跳一鼓,口中戒备:“你突然提子琛作甚么?”
  薛洋不答,从衣襟里掏出白日装过油饼的油纸,利索地翻了个面,将沾了葱和油的那一边露了出来。
  然后他便把油纸整张糊在了宋岚的头顶上,还重重蹭了两下,让宋岚唯一干净的一部分头发也惨遭玷污。
  薛洋闻得对方嗓子里的怪声又加粗了几分,笑容又难以自制地重新回到了脸上。他红着眼,仿佛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
  碍事的东西,放你在其它阴沟儿里扑腾你就乖乖呆着啊 ,非得跟只耗子似的出现在我跟前跳脚搅黄我的好事。
  洁癖?不过是你这杂种矫情罢了!当初只被我擦了一掌便一副嫌恶至极的模样,可现在,老子就是往你天灵盖儿上扣屎盆子你都吱不出半声!
  看着宋岚被自己这样侮辱,薛洋觉得痛快。
  报复欲开了闸似的一泻千里,从晓星尘那儿受来的窝囊气也有了归属。
  可惜了,晓星尘看不见。
  薛洋这样想着,用袖口蹭了蹭发红的眼眶,吸溜了一下鼻子,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方手绢,丢进晓星尘怀里。
  晓星尘抓起手绢条件反射的便想要掷开,可在触到布料柔软的质感时面上闪过了怔愣的神色,到底还是没把东西丢出去,那只攥着帕子的手也无处安放。
  “自己把手上的血擦擦……”薛洋也不是铁打的,他折腾晓星尘,自然也是在消耗自己的元气,经过一段时间情绪极速的涨落,那张仿佛永远不知疲惫的脸上也罕见地流显出了倦色。
  他决定先不要说话了。金光瑶嘴里的卧龙旮这么玄乎,谁知道附近会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牛鬼蛇神等着他,无论如何还是需得留存些体力以应对突发状况,再不济也得能扛着这道士撒丫子跑路啊。
  晓星尘艰难地擦着手上干涸的血迹,各处都蜻蜓点水地抹了抹,各处也都没有擦干净,干燥的布料偶尔蹭过伤口还会疼得他直皱眉。
  薛洋忍了半晌,终于看不下去了,夺过道人手里的帕子,拈起一角放进嘴里用口水润了润,又扣住晓星尘脏兮兮的手,开始慢慢地擦拭伤口边缘的血渍。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创口,为了在黑暗中看清,他凑得很近,喘出的热气正好钻过晓星尘的指缝,有些潮湿。
  就算薛洋再如何嘴毒,现在手头上的动作都真切的算得上温柔。细致入微,也许薛洋自己都想不到。
  在那短短一瞬的错愕间,温柔到晓星尘甚至忘了说话,忘了将手挣开。


第八章 其八
  坍圮的朝日再不是薛洋看惯了的温软和煦,而是有些刺眼的闪,他牵着晓星尘,另一只手闲着没事也倦怠抬起来遮遮阳。
  ——“卧龙旮该是终年大雪封山,皑皑一片。”
  这里该是油饼摊那对老夫妇所说的地界儿了,可薛洋绕上塔式茶楼极目远眺,绿油油的山倒是不少,但是怎么都找不着金光瑶嘴里形容的模样的山头。
  晓星尘拘谨则地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这里虽说挂着茶楼的名号,却妥妥的是座勾栏,四下环绕着琅琅琴声和靡靡喘笑,前厅甚至大剌剌地摆上了几张红木赌桌,袒露酥胸的风骚女子在桌前摇杯掷骰,身上的珠钗玉饰叮当作响。输的赌徒马马掏钱,赢了的人用口袋把银子卷了拍屁股走人也成,但更多的是将所得银两往中意的姑娘面前一推,便搂着姑娘的盈盈腰肢上卧房共赴巫山云雨去了。
  摆一副茶楼的架势,许是想弄些雅士的书卷气息给自己添点噱头罢。不过倒也并非无用,攒动的人群里还真有不少穿着打扮人模人样的书生,多是羞着张脸前来开荤的出息嘴脸。
  薛洋冷笑一声,收回游离的视线专注找路去了。他草草估摸着,饼摊的老头说他许久没到这一带来过,所以有什么大变故也不奇怪。可一座山有多大啊,哪是说搬就搬的,更别提是被人传得这么神乎其神的卧龙旮,里头住的东西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让他三分。
  他不想弄出太大动静,毕竟巴陵这地方姓欧阳,他还没有蠢到给自己找麻烦。
  “劳驾。”薛洋的视线在众人的脸上游移一阵,选中了看上去四十有余的老鸨,于是招手唤她来。
  “公子看上了我们家哪位姑娘?”
  “不要姑娘,问点事可以?”
  老鸨看上去有些为难:“哎哟这位公子,我还得招呼其他客人呢,怕是抽不开……”
  一粒颇有份量的金碎飞进老鸨怀里。女人垂首看见掌心里突然就卧了个宝贝,登时笑逐颜开,随手将金碎塞进了腰间艳俗的香囊里,边道:“公子尽管问,我打小便生在巴陵,世家传闻和市井传说,便是你能想到的,我都必然知晓一二。”
  薛洋努努嘴,指远方林立的群山:“哪个是卧龙旮?”
  “公子知道卧龙旮?”老鸨有些诧异,“那里被欧阳家修仙的老爷们管起来有好些年了,别说外人了,就是许多内地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薛洋的眼珠子难以抑制地向上翻了翻:好,他不找麻烦,麻烦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就在那一块,过通天岭就是了。”老鸨望木栏外探了探身子,染了花汁的指甲在空中戳戳点点着一处矗立的山岭,“巴陵的屋子多少都有个两三层,可欧阳家在这里修的屋子不一样,占地大,可都是平平的一层,我十二三的时候才开始建,就在卧龙旮的头顶上。”
  “我当时还奇怪,那地方山风夜雪,遍地不毛冻土,连带着方圆十几里的天都连年阴沉,该是风水差到了极致才会如此。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想吃点新鲜的东西都得跟着爹娘去隔这里三座城的地方去买,难的不行,能搬走的早麻溜地滚蛋了,根本不会有人想要搬来。看那些老爷们踩着仙剑来来往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犯嘀咕,心说建宅子怎么会挑这种地方?”
  卧龙旮?!
  晓星尘腾地站起来,撞得案上杯盏都险些倾倒。
  薛洋在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背后堪称细微的动静,他示意老鸨稍候,转身朝晓星尘走去。
  “道长有事?”
  道人神色冷峻,看上去有些紧张:“薛洋,你要去卧龙旮?”
  薛洋“嗯”道:“有何不妥,去哪不是去,走哪不是走?义城呆腻了来巴陵耍耍我觉得挺好。”
  “好什么!那卧龙旮岭谷续断难粘,穷凶极恶,山体仗着死龙龙脉自己长成了精怪,欧阳氏死了数百修士都只能将其堪堪封印,你这回又要去搅什么浑水?”
  “嚇我啊?晓道长莫不是怕了吧?不然我找个山洞把你关起来,办完事再回来接你。”
  “你也不能去!”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晓星尘的话突然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下文被薛洋简短的疑问打得无影无踪,东拼西凑才好不容易扯出两句话,“……不能去,这城里的天才蓝了几年,要是惊动山中邪祟,百姓又得遭殃!”
  “那又干我什么事?”薛洋凑近距离,贴着晓星尘的耳朵咄咄出言,“干我们什么事?”
  “你可小点声,别叫别人听去了,我怕他们受惊。”薛洋亲切地提醒道。
  受惊事小,若他们因为害怕要去找欧阳家的人帮忙,我顺手宰几个长舌头的,对你来说事情不就大了?
  晓星尘身体的气力仿佛一瞬间被这个魔鬼席卷了个干净,绝望地跌坐回了椅子上。他怎么会不明白薛洋是什么意思?
  他下山济世,懂舍身救人,如何将生的权利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做分配,这在晓星尘这根本算不上问题,可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被人拿捏在掌,又如何帮到旁人?
  薛洋这样的性情暴虐又狡诈善诡的人是极难叫人抓住把柄的,晓星尘找不出丝毫可以威胁他的破绽,让他就范无疑难胜登天。
  他究竟有什么资本去威胁薛洋?
  一只手捂住了晓星尘那双空空如也的眼睛,将他带进了两窝并不柔软的臂弯,薛洋淘完了情报,回头便看到这道士蒙眼的绷带又见了红:“你又瞎琢磨什么玩意?亮俩血窟窿出来当谁爱看了吗?吓死个人!”
  “放开,再如何说现眼的也是我,碍不着你的事!”
  “屁,”薛洋啧啧咂了两下嘴,摇头道,“那群姑娘可都在猜道长是不是我从哪里寻来的小倌,说你霸着像我这么倜傥俊俏的公子还这般臭脸,心里都醋着呢。”
  晓星尘气他言语轻薄,先前翻滚的忧惧还未平息,于是发泄似的反唇相讥道:“那是她们还没有知道你这杀人如麻的魔头的真面目!”
  “旁人最多只看见我在他们嘴里所谓的顽劣张狂、目中无人,再不会有别的了。”
  “……为何?”
  “能知道我真面目的,都死绝了。”
  “是这样?”晓星尘即便是动怒也看上去和煦明朗的嘴角出现了些许似是而非的冷笑,“我就在这里,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怎么还不动手,却要拿巴陵无辜的百姓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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