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我仿佛知道得太多(192)
为了这个目的, 他特地寻了个与他有七八分像的人,苦心训练了他两年的时间,然后除开心腹外,没有人知道他偷溜出府,去往哪里。
其实这很容易猜到才对。
朱宸濠去了京城。
他不知道他想要找什么,不过去京城看看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许从中他能找到什么破绽?
朱厚照是一个蠢货,不论他看起来多么肆意张狂,但落在朱宸濠眼里就是个试图逾越笼子的困兽。弘治帝给他留下来的草班子被他干倒了一半,然而最坚固,最实际的那部分,朱厚照根本没有动摇。
那是几千年来慢慢形成加固的官员体系,那是在明朝得到了多重加固的言官制度。即便朱厚照整倒了内阁,可面对着一个个站在他对面的官员,即便是皇帝也无能为力。
若不是他之前冲动的行为,朱宸濠或许对会对他多上几分喜欢。
然后……
他遇到了一个人。
陈初明真的是一个,朱宸濠从未接触过的那种人。他性格开朗,外向,没有任何戒心,甚至在见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时,都能够满满地交托信任。
这人居然还是皇城的守卫?从他那张和煦轻信的脸上可完全看不出来。
两人不过是因为一次酒家纠葛无意相识,他便把朱宸濠当作谈心的朋友,邀他喝了一顿酒,宛若推心置腹。
但第二次见面后,这人却装作认不出他来。当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陈初明才骤然叫了一声,“你是不是,那天那个人?”
朱宸濠起初甚至以为这是陈初明特地搞的把戏,后来才知道这人竟然有脸盲症,能认出他,是因为他用的香料令他记住了。
但这个时候,他只以为陈初明在逗弄他。竟然会被这么个不起眼的人所调戏,令朱宸濠难得对一个人心生趣味。
算计来算计去本来就是宁王最擅长的东西,与陈初明的交往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既然这人敢玩,朱宸濠又有什么不敢的?
喝酒,比拼,赛马,踏青,日子也是这么的漫漫过。
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或许是陈初明一贯傻乎乎的表现,也或许是他眼里满到即将溢出来的情感,又或者是他心里莫名无法发泄的躁动。
在离京的时候,朱宸濠顺便带走了他。
带走一个不起眼的人是如此的简单,哪怕那人是宫中的侍卫,但在失踪了几个月后,也只会被当作死人。
陈初明在掳走半个月后才发现这一点,那是他第一次冲他发脾气。
多神奇,看起来软绵绵的人居然发起火来,也是这么的……有活力。
朱宸濠对他越发好奇起来了,不过等到了江西,在繁杂的消息重新涌到面前来,在那种新奇的感觉过后,这个人也很快就被他丢在脑后。
他的心中被宏图霸业所充斥着,再也挤不下其他的东西。起先还偶尔会关注下,等到后来,便再也了无痕迹。
朱宸濠认为他已经忘记了。
再一次见到这个人,却是在战场上。
穿着明军的服饰,戴着明军的头盔,手里捏着的红缨槍,对着他的军队。
他以为他忘记的人,却被他一眼就认出来。
为什么?
且不说朱宸濠根本不知道他竟然逃离了出去,最令他奇怪的是,他不是喜欢他?
不过这样的念头刚在心中出现,朱宸濠便狠狠地嘲笑了自己。
爱是什么,欲望是什么,权力又是什么,这些东西他最清楚不过了。
只是太蠢了。
朱宸濠想到,他居然会真的有那么点相信,那家伙会喜欢他。
然后陈初明死了。
死在他身前,死在救他的时候。
身边是围攻厮杀的明军士兵,朱宸濠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吼道,“哪个白痴对叛王射箭,皇上要捉活的!”
他摘下头盔,随手丢在地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跄走到了陈初明身前。
那人闭着眼睛,灰扑扑的脸上残留着浅笑,仿若初见时的模样。
朱宸濠不懂,为何这人喜欢他又不愿在他身边,在为朝廷厮杀的时候却又救他而死?
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复杂?
他实在是不懂。
王阳明压着他入京的时候,听着牢头说,小皇帝出京来追捕他。朱宸濠冷笑,那家伙是特地逮到机会出宫蹦跶吧,连几年前击退鞑靼的功绩也能给文官随意抹杀,这样的皇帝,看着就令人失望透顶!
他的心神不过在朱厚照身上停留一瞬便离开,落到了陈初明身上。
为他而死的人太多了,这一场四十三日的战乱,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但朱宸濠的心思……不知怎的就一直在陈初明身上徘徊。
为什么,为什么人都要死了,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他摸着这几日一直在砰砰跳动的胸口,仿佛第一次觉察到这里有这么个东西。
心跳声大的时候,疼得他几乎窒息;小的时候,又觉得他仿佛只是具行尸走肉。
难受。
小皇帝是个蠢货!
朱宸濠不知道第几次在心中这么怒骂,成王败寇的道理宁王当然懂,但他以为朱宸濠是孟获,而他自己是诸葛亮?
搞什么先纵后抓,当他没看到那么多大军包围着?!
宁王索性不理会,随意攀爬过一个山头,便让那些跟他一起被放出来的谋士叛兵散开逃跑,而他则是靠坐在大石上,随身佩戴的长剑被他随意地安插在边上。
“王爷?”
朱宸濠抬眸,那是个不怎么受重视的谋士,不过他本来就过目不忘,这人的身份很快被他从记忆中翻找出来。
“王爷,就算现在跳下大江,也有重来的机会,为何您却选择放弃?”那人看起来还挺着急的。
朱宸濠瞥了眼身后滔滔江水,漫不经心地说道,“成王败寇,有胆子掀起来战事,难道本王没胆子承受失败的结果?”
“可您才是这场战争的核心,若您还在,那……”
“各自逃命去吧。”宁王打断他的话,似是心灰意冷,又似豪无牵挂,“天道酬勤,我那皇兄的余韵犹在,留下的草头班子倒是挺有用的。”
“本王倒是看看,任着本王的好侄子继续折腾下去,还能折腾几年!”
那人不再劝说,似乎是对宁王失望了,俯身三拜后便转身离去。
朱宸濠仰头望着那微微漏出的阳光,丝毫感受不到秋天的凉意,反而觉得通身闷热,胸口难受至极。
那颗过了二十多年才被他发现存在的心不住地跃动,仿佛在说这些什么的。
山下窸窣声响,夹带着清晰的喊杀声,朱宸濠知道明军已经攻上来了,过不了多久,又是一次耻辱的逮捕。
朱宸濠靠坐在石头上,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就是连动弹都懒。
望着滔滔江水,他突然万分想要再尝尝当初陈初明请他喝的酒,甘甜香醇。
那是他喝过最舒服的美酒了。
朱宸濠清透的眼眸闪过一丝挣扎的痕迹,在那一刹那宛若知道了什么。
伴随着身后步步逼近的脚步声,朱宸濠忽而仰天长啸,情态似狂!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最蠢的人不是那小皇帝,那竟是他自己!
第120章 番外:焦家
听到帝后大婚的消息时, 焦君正在给小儿子看着功课。
焦适从在四书五经上头的兴趣并不大, 似乎是因为当初被焦适之带过一段时间的影响,他反倒是对武学上颇有兴趣。
好在焦君多方斥责下, 还是能勉强花心力在学习上。而他本身的天赋很好,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这孩子明显还是能几遍成颂,这非常令焦君开怀了。
“老爷——”
还没等焦君再逮着小儿子训斥两句, 门外已经传来门房的声音, 匆忙慌乱, 令他不禁皱眉, “何事如此慌张?”
“老爷, 外面来了很很多人,说是找您的。”而且敲锣打鼓, 前面带头的那几个人看着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令门房有点受不住,连忙小跑进来了。
焦君蹙眉, 他现在几乎是避世的状态, 闲赋在家,就算与几个友人接触也只不过是通过书信来往,这寻上门来的又是谁?
他心里难以自制地浮现出一个名字——焦适之。
或许是他大儿子惹来的人吧。
焦君猜得不错,当他走到小厅的时候, 看着为首人身上的衣裳,当即吓得心头一颤,可是礼部侍郎与宫内的大太监, 这般人物为何会寻上门来。
等等,礼部?
礼部侍郎看起来像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物,但在看到焦君的那一瞬间,脸上仿佛笑开了花一般,三两步走到焦君面前来,拱手说道,“国丈,大喜啊!”
焦君:???
他甚至第一反应想到了他家才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儿,但下下一瞬就清醒过来,退后一步说道,“侍郎大人是否记错了,草民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女儿还未及笄,怎么可能?”
焦君只觉得荒谬。
焦君的问题令眼前的礼部侍郎有些尴尬,他身后的大太监却是踏前一步说道,“小人拜见国丈,皇上已经于十八天前下令,迎娶焦大人。此次是派我等来送贺礼的,还请国丈接旨——”
十年前的官府生涯,令焦君下意识便跪下迎旨,但心中却是茫然失措,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什么叫做皇上迎娶焦大人?
难道是,焦适之!
这个念头窜入焦君心头时,便让他脸色煞白,连额头都满是汗珠。
礼部侍郎无意间看了一眼,心中了然。知道这位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而他也是心有戚戚。
整个朝廷,整个天下,如此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无法质疑圣旨的真实性,开始怀疑是不是耳朵或者眼睛出现了幻觉。但是越来越多人的诧异,却更是印证了消息的准确性,令他们更是震惊。
可是震惊又能如何?
皇上现在已经疯狂了,在焦大人久久都不能醒来的当下,又有谁能够阻止得了他?
内阁?六部?司礼监?
一个都没有。
能阻止皇上的人,却恰恰是令正德帝发狂的人,这是何等可笑。
焦君在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接过圣旨,与此同时也接下了那足以淹没整个焦家小院的贺礼。还好焦君在这个空隙还能想得到要给这些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人接风洗尘,不过他们婉拒了焦君的好意,稍作休息便立刻启程回京。
那身影匆匆的模样,在焦君心中留下太多的疑惑,他甚至没来得及探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不需要焦君去刺探了,在焦家那边频频有人过来询问的当口,正德帝迎娶皇后的消息彻底爆发开来,一时间席卷了整片中原大地,不管是已经知道还是不知道的人,此事都成为讨论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