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魔方(3)
没人敢答话,都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装哑巴。
“咦?”公爵夫人皱起眉毛,撅嘴,用那副标准的男低音撒起娇,“你们不满意吗?”
场面略恶心,有人已经以手掩嘴,像是要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咯咯咯。”公爵夫人出离愤怒了,嗓子里发出违和的笑声。倏地,她一拍桌子,目眦欲裂,露出锯齿般的牙。人形模特脸上的绷带渗出不祥的血渍。
“啊——”
胆小的女客人已经尖叫着钻到了桌子底下。
徐迟还记得管家的警告:惹恼夫人,后果自负。
于是他清清嗓子,面无表情地高举胳膊,拍手:“美!”
周岐跟着大力鼓掌:“真他妈好看!”
说起吹彩虹屁,姜聿是一把好手,一嗓子吼出来:“啊!才华横溢的夫人呐!您有一双被上帝祝福过的手,才能剪裁出如此美妙绝伦的艺术!啊!瞧瞧这精致的刺绣,还有这完美的腰线……”
众人也都从惊惧中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公爵夫人的眉毛舒展开,神态又一点一滴回复平静,她高矜地扬起下巴,目光自24位客人身上一一剐过,满意地飘走了。
惊魂甫定,管家又紧接着开口:“到就寝的时间了。庄园只剩十二间客房。”
说完,他就停了下来,耐心等待。
房间有12个,可人却有24个。
这回大家的反应都很快,直接就奔着顺眼的人求组队去了。
徐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扭头看向唯二说过话的流浪诗人,姜聿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他看起来最好相处。
五分钟后,所有人整整齐齐配好对,男的跟男的,女的挽着女的,也有男女搭配的。
徐迟顶着张上坟脸看向同样剩下的周岐。
周岐双手插着口袋,溜达过来:“别看我,我也不想的。”
徐迟眯起眼睛:“你对我很有意见?”
“意见倒不至于。”周岐撇撇嘴,“但你反思反思,为什么没人愿意跟你一组?”
徐迟:“这个问题你也该问问你自己。”
周岐:“……”
两人突然意识到,在不招人待见方面,彼此可能半斤八两,于是都垂下头,陷入了毕生罕见的自我反省。
城堡里用的是煤气灯,煤气燃烧后挥发的烟尘附着在墙壁上,经年累月,使得整个城堡看上去都灰扑扑的。白天昏暗,晚上则更为阴森。上楼梯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压抑恐怖的氛围,大喊大叫着蹿下去,往门口狂奔。
“这破地方太怪,老子不伺候了!”印着花臂的纹身男怒吼。
有人开了个头,早就退意萌生的其他人纷纷响应,挤开管家,跟着往外冲。
阿诺尔也没阻拦,拎着煤油灯立在扶手旁,微笑目送他们落荒而逃。
楼梯上刹那间只剩下徐迟周岐和姜聿。
姜聿犹豫着挠头,问徐迟:“徐兄,你怎么不跑?”
徐迟扶着墙轻喘气:“吃饱了犯困,没力气。”
姜聿看看他身上的病号服,想起走来时那段漫长的山路,正常人都累得够呛,遑论病号了。姜聿深表同情,而后又扭头问周岐:“山支兄,那你呢?”
周岐拧了拧湿透的衣服:“我讨厌淋雨。”
徐迟跟周岐又齐齐看向姜聿。
姜聿指指楼梯尽头的一幅油画,快哭了:“我,我是因为被吓得迈不动腿……”
徐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油画是张全家福,色调阴郁,画上总共有三个人,公爵、公爵夫人,还有他们的女儿。公爵夫人跟她那矮胖丑陋的丈夫不同,她面容清丽,身形高挑,竟比公爵高出整整一个头,且气质出众,端庄大方。
最重要的是,她牵着小女儿的那只左手有六根手指。
唔,所以那个用来展示洋装的人形模特其实就是……
“啊啊啊啊啊!”
这时,原先一股脑冲出去的人们又全都尖叫着折返。
“怎么回事儿?任医生,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姜聿声带紧绷,两股战战。
“第一批冲出去的两个人死了。”回答的是一位素颜也很漂亮的女士,瓜子脸,皮肤白皙,大波浪卷发贴在被冷汗浸湿的面上,虽然狼狈,但她的状态已经远比其他人镇定多了。
“死,死了?”姜聿震惊到结巴,他咽了口唾沫,“怎,怎么死的?”
女人的表情则有些古怪:“活活被雷劈死的,跑出大门没两步,天降惊雷,烧成了焦尸。这种事你能信?”
姜聿张张嘴,想说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像是为了验证这个世界的唯心主义,天地间立马响起隆隆雷声。
姜聿识相闭嘴。
“哦,可怜的人儿。”一直保持着怪异微笑的阿诺尔拨了拨煤油灯的灯芯,适时插嘴,“上帝惩罚不守规则的叛徒,保佑虔诚的教徒。剩下的客人们,这边请。”
边走,他还边嘟囔:“不早了不早了,该入睡了,否则公爵夫人又要不高兴了。”
事到如今,没人再敢反抗,只能乖乖听从管家的安排。
徐迟走在队伍末尾,听到有人在低低地啜泣,有人在压着嗓子谩骂,更多人还没从死亡的阴影中缓过神来,捂着胸口机械地抬腿,宛如行尸走肉。
进了房间,徐迟跟周岐一左一右,一站一坐,占据了两个角落,各怀心事,半晌无语。
过了一会儿,周岐起身,在房间内四处走动。看样子是在检查有无机关或暗器。
徐迟拿眼角余光留意着对方的举动,很快就发现一点——他已经算个高腿长的,没想到周岐站起来个儿比他还高,腿比他还长。他有点酸,毕竟单比外貌条件,他还没输过谁。但他不可能表现出来。因为在外人眼中,徐上将一直就是个无药可救的面瘫——尽管他私底下自我感觉良好。
“那谁。”周岐检查完,坐到床上,用下巴指了指徐迟,“你睡左边还是右边?”
徐迟站在原地没动:“我有名有姓,不叫那谁。”
半晌,察觉周岐还在盯着他看,又难得耐心地补充回答:“你睡吧,我不在床上睡觉。”
“哪儿那么多穷讲究……徐迟是吧?”周岐穿着湿透的囚服,浑身难受,动手解起上衣纽扣,“你是不睡床,还是不愿意跟我睡一张床?”
第3章 死亡条件
不想睡床,更不想与陌生男人睡一张床。徐迟心道。
但若非特殊情况,徐上将从不轻易表露喜恶,只习惯性地保持缄默。
昏暗的室内,煤油灯寂静燃烧。他抬眼撞见周岐脱衣服,刚好解到第三颗纽扣,露出精悍且遍布疤痕的胸膛。脚跟一旋,他背过身。
周岐脱完,将囚服扔在地上,一抬头就对上徐迟乌黑的后脑勺,笑了,说话痞里痞气的:“怎么着,面壁思过呢?”
徐迟不理。
周岐琢磨着,这人可能是害羞了。
可两个大男人,脱个衣服有什么可臊的?他那颗连脑细胞都长得笔直的脑袋想不通,并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事儿逼。
徐迟无疑不是个普通人。
周岐捞过床头的毛巾,边把身体擦干边思考。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他的这位室友虽然很瘦,身无二两肉的那种瘦,但无论站坐还是行走,脖子到尾椎的那根线条都绷得笔直凌厉,自带气度和威严。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子常年身处上位圈的领袖人物才会散发出来的气息——专属于那个阶层的气息,冷感,独裁,狠毒,周岐在那些“大人物”身上曾不同程度嗅到过。
所以……你到底是谁呢?
这神神叨叨的地方又是你们新策划出的一起赶尽杀绝吗?
敲门声在此时突兀地响起,打断思绪与沉默。
“咚——咚咚——”
徐迟几乎是在第一记敲门声落下的同时便动了,他迅疾转身,滑步后退,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移动至门后的阴影。而后他举起一只手,几根手指在空中优雅地动了动,示意周岐上前开门。
周岐饶有兴致地挑起眉——这一系列“我掩护你行动”的动作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徐迟此时即使再从腋下掏出一把枪来,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惊讶。
无人应门,咚咚声停下,几秒后又执着地响起。
周岐半裸着起身,提了提卡在胯上的裤腰,溜溜哒哒地与徐迟擦身而过,拨开插销,拉开门。
门外站着管家。
“有事?”周岐靠上门框,问得漫不经心。
只有藏在暗处的徐迟才看得见,这人后背上遒劲的肌肉全都一块块泵起,蓄满了力道,随时可以发起果断的进攻。
阿诺尔的嗓音依旧尖细嘹亮,被死寂的走廊衬托得格外刺耳:“公爵夫人不喜脏乱,她希望今日到访的贵客们务必保持衣冠整洁。这是干净的换洗衣物,请两位绅士一定换上。”
深更半夜,特地来送衣服,说话用词不是“务必”,就是“一定”。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寄人篱下。
周岐接过那叠衣物,挑剔地翻了翻,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挥手赶人:“行,知道了,你回吧。”
阿诺尔却纹丝不动,脸上那蜥蜴般的笑容每回看都令人毛骨悚然。
“请务必换上哦先生。”他再一次强调,“千万不要惹恼夫人。对了,晚上最好也不要随意外出,实不相瞒,近日地板上发现多处损坏,可能有老鼠出没,先生当心。”
说完,他才僵硬地转身,笑容又扯开了些:“祝你好梦先生。”
哐啷一声闷响,室内重陷静默。
周岐把衣服扔到床上,随手挑了件衬衫换上,穿完才发现门襟上缀着夸张的荷叶边和流苏,他别扭地扯了扯流苏穗子,问徐迟:“是不是有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