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魔方(48)
今夜星光晦暗,石屋有门无窗,门紧紧闭着,很难看清屋内是否有灯火。
周岐做的永远比想的多,率先滑下山坡,倾斜面白天刚下过大雪,山坡上铺满积雪,周岐一个俯冲就溜到了底。他站起身,拍拍后背的雪粒,笑着朝徐迟招手,张开怀抱。白雾从口中呼出,模糊了视野。徐迟抬起冻僵的手拢了拢衣领,他迈开腿,板着脸,一步一滑地走下来,来到周岐面前。
“滑下来多省力啊,非得走。”周岐把手深深地插进口袋,嘟囔,“一点情趣也没有。”
徐迟说:“可能会受伤。”
“我不是在下面接着你吗?”周岐刚还有点期待徐娇娇一头扑进他怀里,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期待。
谁知道徐娇娇过于谨慎:“我不是怕我受伤,我怕砸到你,你受伤。”
周岐顿了顿,眯着眼睛笑了:“亲爱的,你得是个石墩墩,才能砸伤我。”
“小心为上。”徐迟怪异地看他一眼,“你像是有点失望?”
周岐眨眼:“失望什么?”
徐迟唔了一声,指指上面:“要不我重新上去,再滑下来一遍?”
周岐:“……”
不知道为什么,待久了,连徐娇娇都好像变得幼稚了。
强行对视三秒,尴尬让两个大男人说不出话。
“咳,还是先进去看看吧。”周岐直挺挺地转身,往小石屋走去。
徐迟低头摸了摸鼻子,跟上。
“咚咚咚。”周岐敲门。
门内无人应答。
交换一个眼神,徐迟走到一边,周岐退后半步,抬起长腿,使满力气,砰一声踹开了门。
“吱嘎——”
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朝里敞开,石屋内空荡无一物。
周岐抬脚欲进去,徐迟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周岐问。
徐迟抿着唇,摇摇头。
那感觉又出现了。目光缓缓扫视四周。山坡。徒有其表的石屋。灌木丛。徐迟觉得自己的潜意识知道一些表意识还不清楚的事,有些东西沉陷在意识的泥沼深处,尚未浮到表面。它们在苦苦等待最佳契机。
这时,他听到低矮的灌木丛中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磕哒磕哒磕哒。”
几乎是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老休斯屋里挂着的那根包裹着蛇皮的神杖,神杖顶部有一个铜铸的小人头,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嘴,其下巴能活动,风一吹,就发出磕哒磕哒的声响。
那日往大峡谷进发,他与周岐的对话又在耳边响起。
“每个石屋都有人转化成土著民,唯独我们一行四人安然无恙。从概率学的角度来看,是不是有点太幸运了?”
“难道是我们四个人哪里比较特殊?”
不,不是特殊,绝不是幸运。
答案呼之欲出。
黑暗中,四周突然响起亢奋的鼓点,夹杂了呜呜哈哈的吆喝声。
不好。周岐立时意识到他们中了埋伏。
山坡底下一眼望过去没有任何遮挡,唯有一个小石屋勉强能提供掩护,他飞快抓起徐迟的手,想往屋里冲。
徐迟却死死钉在原地,黑色的眼睛里迸出骇人精光,他沉声喝道:“不能进,进去就中计了!”
第40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岐险险踏进门槛的脚又收回来,话未尽,咻一声尖啸,有什么东西自背后剖开气流,极速飞来。
“当心!”
徐迟厉声提醒。
凭借杰出的运动神经,周岐闻言下意识侧头,淬着寒光的箭镞贴着耳廓飞过,笃地一声没入门板,尾羽震颤不止。
周岐一抹被冻得冰凉的耳朵,指腹意外传来湿热的触感,他长眼一眯,随即伸手将徐迟扯到身后,叫嚣起来:“哪个没长眼睛的孙子偷偷藏起来暗箭伤人?”
四下里先是静了一阵,接着陆续亮起明灭火把,“呼喝、呼喝、呼喝”,有节奏的人声如劳作时高喊的号子,由轻及重,夹杂沉闷密集的鼓点,声势浩大。
徐迟卸下背后的猎枪,单手拄在地上,另一只手拽了拽周岐的衣袖,说:“是那些土著民。”
“瞎子也猜到了。”周岐浑身迸发出凛冽敌意,腰背微微弓起,强健的腿部肌肉收紧,整个人拉好了临战姿态,如一头随时准备反扑的恶狼,现在这头狼杀气腾腾的眼睛里仍充满疑惑,“但我不明白,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是,也不是。”徐迟脸上浮现厌恶之色,“抹除通关者的记忆,把他们转化成无知土著民的,不是规则,是萨满。”
“萨满……”周岐讶异,音量陡地放大,“你说老休斯?”
“之前你曾说我们四人能集体逃过转化可能是因为我们较他人特殊,思来想去,我想大概率是因为我们就住在老休斯的屋子里。我猜萨满想成功实施转化,需要被转化的对象乖乖待在他们建造的石屋里,这石屋一早便准备好,其中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机关。现在能确定的是,出于某种原因,这种转化秘术并不十拿九稳,所以老休斯不敢冒险在他的屋子里实施,怕把自己也搭进去,由此只能先放我们一马。”徐迟语速很快,说得很急,仿佛背后有人在催赶他,“仔细想想,不同于那位骁勇善战的武萨满,老休斯年老体弱,战斗力基本为零,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却坐享全村最优资源,甚至拥有村里仅有的两把猎枪,全村人也对其言听计从,从老到幼,无半分忤逆,很奇怪不是吗?我们早就该怀疑他了。”
但对方演技高超,多疑如徐迟,也防不胜防。
周岐两道剑眉拢作山丘:“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铲除任何威胁因素,捍卫领导地位罢了。”徐迟闭上眼睛,又睁开,“这是人的天性。”
山坡上,高亢的号角声吹响,一声令下,疾风骤雨般的流矢漫天乱射而来。
徐迟一挥枪杆,挡开两三根箭,发现这些箭的准头差得很,力气也不够,噱头大于实际杀伤力,顿时了然。
“他们是想把我们逼进石屋!”
“他想老子进老子就进?呸!偏不让他们如意!”
周岐骂骂咧咧地问候了老休斯的十八代祖宗,单手猛地发力,拆下小石屋的门板,当盾牌举在跟前,一把砍刀舞得虎虎生风,掩护着徐迟,竟不退反进,迎难而上。
没彻底搞清楚转化真相之前,徐迟也不敢贸然开枪射杀土著民,怕前脚弄死一个,后脚就有一个通关者被转化,等于间接谋杀。被逼到不得不开枪时,他也只瞄准了四肢关节等一系列只会使人丧失行动力但于性命无碍的位置。这样一来,夜间可视范围本来很窄,加上限制重重,枪械很难真正发挥出实力。
到后来,徐迟索性弃了枪,抽出腰刀。周岐防左翼,他便守右侧,两人组成铜墙铁壁,无坚不摧,一时间竟也能在箭雨中安保无虞。
双方僵持不下。
周岐徐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攻上山坡,对方也似乎忌惮二人武力,不太敢近身肉搏,只敢放箭远攻。
最终不知道对方是把箭射完了还是怎么着,攻击突然就停止了。
周岐放下被插成刺猬的门板,抻了抻酸痛的胳膊,亮开嗓子喊话:“休斯!躲着藏着充什么缩头乌龟王八蛋?有本事出来,好话歹话都放台面儿上说清楚,让我周某死也好死个明白!”
徐迟在他身旁喘着气,知道周岐这是在故意拿话激人,敌暗我明,扛得片刻全是侥幸,必须让对方主动现身。他的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发亮,紧盯方才传出号角声的方位。
那里齐腰的灌木丛里蹲着几个人影,周岐喊完,三人现身出来,缓缓走下雪坡。两高一瘦,先后而行,最前面那个瘦小的身影脚下打滑摔了一跤,直接抱头滚了下来,那一头似绿非蓝的头发在雪光映衬下十分具有辨识度。
——是冷湫!
周岐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瞬间就变了,隐而不发的怒气层层叠叠兜头压下,压迫着人的神经,徐迟手指在刀柄上神经质地弹了弹,亮白刀身映出他俊美肃杀的面容。周岐呼吸一窒。
另外两人紧贴一起亦步亦趋,是任思缈,和拿刀抵着任思缈脖子的武萨满。她们停在山坡半途,与周徐二人谨慎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任思缈拼命使眼色,小幅度摇头。
冷湫双手缚在背后,嘴里塞着布团,滚下来一头栽进积雪里后便一动不动,像是昏死过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徐迟盯着面上涂满红色树漆的武萨满,话却是对老休斯说的。
老休斯躲在灌木丛后眺望。
他很聪明,比徐迟想象中的还聪明。他不光听得懂通关者的话,甚至会说,再不像之前一样装傻充愣,操着生涩的口音:“只要你们走进石屋,我们就会放了你们的人。”
徐迟问:“进了石屋我们会怎么样?”
“感谢神明,你将真正成为我们中的一份子。”老休斯像是泼洒了牛奶的白色眼珠往旁边转去,转出他真正的金黄色的瞳孔。
“就会变得像她一样吗?”徐迟指了指怒目而视的武萨满,“像她一样对你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老休斯用苍老的嗓音发出桀桀笑声:“上一个跟你一样聪明的人已经替我倒了十年的洗脚水。”
周岐也冷笑,不遑多让:“上一个敢让岐大爷见血的蠢货坟头草已经三米高。”
老休斯不理会周岐挑衅,他一早看出来,这两个厉害的外来者中徐迟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那个,他只盯着徐迟,不耐烦地竖起眉毛:“你们到底进不进去?”
他话音刚落,那头武萨满接收到讯号,刀口轻轻一收,任思缈脆弱白皙的脖颈上立即出现一道瘆人的血痕。她颤抖着闭上眼睛,尽量放缓呼吸,保持镇定,她一个曾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回来的战地医生,临死前维持体面的一点勇气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