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歌(54)
那个下午,在记忆中或许被不断地美化了,可是焦望雨知道,就算没有记忆美化的加持,那个背着他走在午后阳光中的大男生也很值得他心动。
濮颂秋是值得他心动的,只是他不清楚自己配不配得到对方的心动。
焦望雨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挤过热闹微醺的人群,走出灯红酒绿的酒吧。
他出门之后,往右走,二百米之外就是可以带他回学校的公交车站。
焦望雨犹豫了一下,他实在没有耐心等公交了,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奔着学校就去了。
出租车比公交车快多了,时间缩短了将近一半。
回去的路上,焦望雨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的街景,之前的那股冲动终于慢慢冷却了下来。
就在不久前,他像是被蒙了心智一样,竟然真的打算立刻回学校找濮颂秋,毫不保留地告诉对方自己心里所想。
他不想再怯懦,不想再逃避,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躲躲藏藏。
但冲动和激情真的很容易减退。
二十多分钟,快到学校的时候,焦望雨的理智已经回来了。
他估摸着要是自己真的直接跑去跟濮颂秋说这个,要么把人吓跑,要么把人吓跑,要么还是把人吓跑,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具体原因,可以参见当初应宗追濮颂秋的案例。
那叫——前车之鉴。
“同学,停学校门口?”出租车的司机师傅突然说话,吓了焦望雨一跳。
焦望雨犹豫了一下说:“停大门口旁边的公交车站就行。”
他还没想好怎么办。
车停下的时候,焦望雨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带漆黑一片。
“哟,学校这是没人还是怎么了?”司机都疑惑地感叹了一句,“你们这是还没开学呢?”
焦望雨也觉得奇怪。
马路左右两边,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那边依旧灯火通明,这边不仅是学校里面,连路灯都没亮。
“是不是停电了啊……”焦望雨嘀咕了一句,付了车钱就下车了。
他站在黑漆漆的公交站台,心里发慌。
手电的灯光足够他走回宿舍,小心点儿就是了,可是这种氛围实在有点儿瘆得慌。
他看见校门口的保安还在,过去问了句怎么回事儿,对方给的回答是突然停电,不知道什么原因。
焦望雨迟疑了一下,脚蹭了蹭地面的积雪。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有些过分,但他还是想做一回坏人。
做一回自私的人。
焦望雨退回到公交站,掏出手机给濮颂秋发了条短信——你现在方便吗?
发完,他就关掉了手电,站在那里等着对方的回复。
他确实没办法像应宗说的那样去告白,但今天应宗对他说的这些话,并不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不要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感到羞愧甚至耻辱,在这方面,没有任何人是有错的。
要认清这个事实,然后去接受它。
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也接受拥有这个性取向的自己。
这么多年了,焦望雨的这个心结始终都没有解开,当然也不会因为应宗的几句话就接受了,但他突然想试着跟自己和解,虽然这条路或许依旧漫长,需要的时间也依旧漫长。
不过,那些都不是他立刻就要做的。
他立刻就要做的,是重新把濮颂秋拉回到自己身边来。
焦望雨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他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而应宗说的那些话里,最让他动容的是那句“我担心的是除了我,他遇不到这么喜欢他的人”。
他决定自私一把。
焦望雨站在黑漆漆的公交站,寒风呼呼地刮着,路过他时,刀子一样割一下他的脸。
但他一点儿都不急。
焦望雨自己也觉得很神奇,这几分钟竟然是他这一年来心态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什么都不想,就只是安静地等着。
等着消息,或者,没有消息。
好在,濮颂秋没有让他等太久,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怎么了?”濮颂秋的语气跟从前一模一样,听得焦望雨好像回到了那个他在体育场等对方来接的晚上。
焦望雨说:“我刚下车,学校里面怎么这么黑啊?”
濮颂秋沉默了几秒:“你出去了?”
“嗯。”焦望雨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半的实话,“出去跟一个朋友吃饭。”
“停电了。”濮颂秋说。
焦望雨站在那里,反反复复地咂摸着濮颂秋的语气。
他说:“秋哥,我手电丢了。”
说完,焦望雨走到垃圾桶旁,把手电丢了进去。
此刻的濮颂秋正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看。
他已经这么躺了快一个小时了,一个小时过去,还没来电。
“你能来接我一下吗?”这一刻,焦望雨觉得自己坏透了,他从应宗那里学来的第一课就是“欺负老实人”。
濮颂秋听见焦望雨的话,咬了咬后槽牙。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拒绝不了焦望雨的任何要求,哪怕是在他已经做好了远离对方生活的准备之后。
“你在哪?”濮颂秋从床上坐了起来。
“校门口的公交站。”焦望雨说,“我的手电可能落在公交车上了。”
黑暗中,濮颂秋叹了口气。
“等我。”
2011年,焦望雨已经换了手机,如今他用的这款手机手电功能其实足以帮助他一个人走回宿舍。
但他不要。
他要等濮颂秋来接。
二月末的北方夜里,风卷着前一天下过的雪扫过这座城市,焦望雨蹲在那里,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暗骂自己是个小人,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当这样的小人、耍这样的手段,实在令人开心。
他安分地等着,手里攥着手机。
冷风把他暴露在外的手吹得都僵掉,耳朵都开始发疼,但他依旧等着。
从宿舍过来是需要时间的,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夜里。
焦望雨蹲在那里唱歌,唱他以前给濮颂秋唱过的那首。
歌词和旋律都裹上了一层凉意,也不知道他等着的那个人会不会在这路上也被冻得耳朵疼。
濮颂秋是跑着过来的。
对于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来说,一旦适应了这样的黑暗,其实行动起来就也没有那么困难,更何况,从宿舍楼出来之后,月光洒在雪地上,雪地映得世界亮了好几度。
濮颂秋朝着大门口跑,他实在没法掩饰自己的担心。
不仅担心,还有点儿生气。
明知道自己夜盲,大晚上还要出去跟“朋友”吃饭。
明知道自己夜盲,手电还不放好。
濮颂秋是有些愠怒的。
可更多的,是无措。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在的这一年里,焦望雨或许有无数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对方根本就不是个心细的人,丢三落四是常事。
那么,他不在的时候,焦望雨找的都是谁?
是谁在晚上跑好远去接他?
是谁对看不清这个世界的人伸出了手?
濮颂秋嫉妒了。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濮颂秋放慢了脚步,等到走出校门时,已经平复了呼吸。
他不太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有多急,有多迫切地赶过来跟他见面。
他走出校门,远远的看见蹲在那里的人。
臃肿的羽绒服,厚厚的毛线围巾,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让对方看起来是温暖的。
在濮颂秋眼里,此刻的焦望雨孤独无助,内心慌乱失措,急需一个人过去,握住他的手。
或者,手腕。
殊不知,他根本就是走进了焦望雨设下的圈套里。
焦望雨听见脚步声,故意没去看,只是一直蹲在那里小声地唱着歌。
直到濮颂秋走近了,站在了他身边,他停下歌声,仰头看向对方。
“颂秋?”
这个时候,要叫颂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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